在鸡仔飞身而去之前,方戟无意间看到,他两条手臂腾起黑气的时候,里面还夹杂着丝丝白烟,就像是那女鬼被板砖击中背部时一样。
方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鸡仔要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因为那些黑气本就与女鬼周身环绕的阴煞戾气无甚不同,并且隐隐之下还更胜一筹。
从他这个已经变成场外人士的角度看去,那一鬼一人扭打在一起的场面,俨然就是两只凶鬼恶魂在相互搏杀屠命。
鸡仔之前说的那番话也许是多余的,毕竟方戟只是个刚刚踏进这门道中的愣头青。
但不管方戟身上既定的普通人的道德观,是否与此行此道中的善恶之感相通,他只知道,如果不是鸡仔在场,仅凭那根破钢管和尚未成型的方寸术,他就只能落得个被女鬼生撕活剥的下场。
鸡仔气势汹汹攻击迅猛,出拳如炮招招到位,且还能身姿灵巧的避开女鬼足已抓破墓碑的猩红血爪,只可惜那女鬼挨了无数记拳头后,竟还不落下风。
方戟插不上手,在这边看的紧张,绷紧的神经与肌肉仍然没有片刻放松,只期待着鸡仔能一拳锤爆这凶悍娘们儿鬼的脑袋。
身体再健壮的人也不会蠢到和恶鬼拼体力,鸡仔也不愿意继续这样缠斗下去。
他错开身位,躲过女鬼迎面一击,向后一跳,落地便顺势双腿一曲,立马成桩,只听他一声爆喝道:
“庚丑鬼将护我身,裂地撼山力破煞!”
刹那间,鸡仔小臂上冒出的黑气变的浓稠如烟,升腾不止,将他的整条胳膊都包裹在内。那女鬼尖啸着迎面扑来,血色利爪直取鸡仔面门,鸡仔自是巍然不动。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红晕,随之挥拳而出,黑烟震颤,势如烈风。
女鬼被这一拳轰的倒飞出去,鸡仔不能给她再次逃窜的机会,紧跟着箭步而去,一把将女鬼按在地上,拳头如骤雨般落在她的身上。
女鬼凄惨的嚎叫声响彻四野,她试图挣扎,但鸡仔拳已成势,狂暴而至,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鸡仔双拳如锤,锤下的闷鼓不知在多少次敲击中,终于被敲碎了鼓皮,女鬼的惨叫声越发细微,逐渐连周围的风声都能将其轻松遮掩。
最后一拳,鸡仔锤在了地上,小臂上的黑烟向四周散去,拳下的女鬼终于承受不住,随着黑烟一起魂飞魄散。
鸡仔长出一口浊气,脸上的潮红褪去留下一片苍白,他扶着身边的墓碑起身,脚步微颤似是已经筋疲力尽。
等走到方戟身边,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没事吧?”方戟担忧道。
鸡仔摇了摇头,把嘴里的血沫子吐到一边,一个翻身躺在了地上,说道:“我这点本事不单耗气耗力,也耗命,所以一般情况下不用,今天是没别的办法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就是吐两口血的事儿。”
方戟不知道这是什么损人先伤己的邪门招数,只是心中生出许多歉意,也对鸡仔佩服有加,心想自己要是有几分能耐,也不至于让鸡仔吐血。
此事落停,二人也是身心俱疲,方戟这一放松下来,肾上腺素从体内褪去,才发现自己这小身板挥了几下钢管就累的快散架了,他摸着被女鬼掐的生疼的脖子,想着实在是应该锻炼一下了。
却听鸡仔说道:“老方,你声音咋了?”
“我声音?没咋啊。”
这一说话,方戟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沙哑的不行,就跟通宵唱K刚出来似得。
‘估计是因为那女鬼掐的吧。’
他刚想这样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来话,而且嗓子越来越紧,逐渐连呼吸都变得吃力起来。
鸡仔赶紧起身,扯开他的领子,就看见方戟的脖子上有几道青的发黑的印子。
方戟喘不上气,脸被憋成了猪肝色,窒息感让他无助的瞪着眼睛,张着大嘴就像是被捞出鱼缸的金鱼。
偏偏好死不死的今天还穿了件衬衫,鸡仔之前才没看到女鬼的爪印。
鸡仔赶紧跑到旁边,捡起装童子尿的瓶子,把里面就剩个瓶底的童子尿倒在了方戟脖子上,刺啦一声,就像水浇在烧红的烙铁上,冒出白烟。
疼,火烧火燎的疼,这是方戟的第一感觉,但嗓子马上就不再收紧。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被呛直咳嗽,舌头难看的吐在外面,他本想说声谢谢,却仍然说不出话。
鸡仔示意他不要着急,说道:“你嗓子染了那女鬼的阴气,剩下这点童子尿能撑一会,我这就叫我师傅过来接咱俩,到时候让他想办法,只是这之后的两三天你可能都说不了话。”
方戟点了点头,躺在了地上,看着鸡仔把胶带重新缠在小臂上,心里想着两三天说不了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了命就行。
鸡仔一通电话过后,不出半个钟头,他师父就开着一台老旧的夏利车赶了过来。
这个富态凸显的中年胖子,先是在墓地外面留了一脑袋冷汗,才嘴里骂着娘给自己壮胆走了进去。
毫无疑问,鸡仔挨了顿臭骂,方戟也难逃此劫,说不出话只能任由鸡仔师父唠叨,但这个中年唠叨最多的,还是对让他半夜来这种鬼地方的不满,不管他言语中如何掩饰,胆小这个印象算是留给方戟了。
到了禄寿堂,鸡仔师父没顾上擦脑袋上的汗,直接去后屋拿出了那杆他抽了很多年的旱烟袋。
他从草绑的扫帚上折下一根细长的草棍,伸进烟袋嘴儿,在烟袋杆里挑出了一些烟袋釉子,也就是常年抽旱烟留在杆里的烟油,仔细的涂在方戟的脖子上,等将黑爪印全部覆盖,鸡仔师父又找出纱布一圈一圈缠在方戟脖子上。
方戟感觉脖子那里微微发热,皮肤表面有些刺痛,但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
鸡仔师父说道:“烟油自明火浓烟中来,其性属阳,强盛但不刚猛,适合对付这种阴气入肤的情况,七天之后如果不再感觉疼,就直接洗掉,如果没有,就再来找我。”
这话说完,他面色一冷,又没好气的说道:“你小子话说的好听,看着也机灵,咋就跑去墓地里和鬼玩命去了?你说你一个青瓜蛋子整这事儿干嘛,嫌命长自己活不完?”
方戟只能讪笑着应付,然后就听着鸡仔又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并在旁边幸灾乐祸。
天色已至深夜,鸡仔师父没有任何要留方戟过夜的意思,禄寿堂在火葬场附近的郊区,这个时间根本没有出租车,方戟只好麻烦鸡仔给戚月寒打了电话。
出租车上戚月寒只说了一句话,本来已经累得不行的方戟只好去楼下的24小时超时里买了菜,准备回去开伙做饭。
他毫不怀疑戚月寒通过她的天赋,已经看出了自己心中的勉强,但那句语气冷淡的‘我饿了’实在是说的不容置疑。
饱餐一顿,澡都没洗,方戟就一个跟头跌在床上,打算一觉睡到天大亮。
…………
第二天清晨,东岗公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零零散散上坟的人在亲人的墓碑前各自诉说着想念,飞过天空的鸦雀还是会留下凄凉的叫声。
墓地里有一个中年男人,他手中没有贡品纸钱,只是背着手行走在成排墓碑之间。
男人的名字叫冯怀玉,看起来文质彬彬,他穿着西裤衬衫,带着金丝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眼角上有些细纹,说明他已经不再年轻,不喜不怒不悲的脸上一片平静,似乎这份平静保持的时间就是他的年龄。
他走到一处蹲下身子,这处的石砖上有一圈像是灰烬般的痕迹,寻常人看到也只当是上坟的人烧纸留下的,但是他知道,昨夜有个女鬼,在这里魂飞魄散。
那个女鬼身上的戾气让他一眼就相中,被他收进养鬼的器皿中养成了不可多得寒煞厉鬼。
女鬼生前一家人都得了疫病,一次夜晚全家被煤火气熏晕,村里人以为死了,怕疫病传染当晚就挖坟埋了,老人小孩丈夫全入了土,就剩女鬼的时候她却醒了过来。
面对此景直接疯魔的她徒手在家人的坟上刨了一天一夜,刨的双手血肉模糊,最后又病又累死在了坟前,临死只挖出了自己的儿子,也只是冷尸一具。
她死后闹的村里鸡犬不宁,连续拖走几条命后村里人请了道士,把她赶到了荒山野岭,过了几十年之后,冯怀玉碰见了快要消散的女鬼,尤其满意她那双血爪,便收在身边。
冯怀玉对女鬼的下场没有太多情绪,他在青石砖的缝隙中抠出一粒细小的晶石,随便擦了擦就扔进嘴里,囫囵咽了下去。
片刻后,冯怀玉满意的笑了,他之前听说那个自己一直很在意的同僚进了保险公司,便故意放出恶鬼试探这位同僚的身手,没想到却让他发现了比那位同僚更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