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之人,正是隐匿多时的狄怀英!
朱温刚刚竭尽全力,甚至耗费了足足十滴旱魃精血,才发出一记九杀之箭,精气神折损甚剧,如今甫遭突袭,自是无从逃遁。
他咬紧牙关,奋力举起双臂,试图稍作抵御。
可对方显然是蓄势已久,那一鞭、一锏更是此界至宝,宛如两座高有千丈、占地方圆数十里的雄岳,浓缩于其中,力量凝聚到了极点。
即便是千锤百炼、坚固至极的旱魃之躯,稍微与之接触,便寸寸断裂,内里骨骼更是碎成齑粉。
朱温混身剧烈颤抖,双臂当即爆碎。
就在此时,一具白骨法身横空而来,手持一柄青铜古剑,剑锋浑圆古拙,上刻“南越”二字,整体极其厚实,仿若一面圆盾,拦在朱温身前。
一鞭、一锏同古剑正面相撞,激起一阵荡开数百里的巨大响声,仿若千百口洪钟一齐被铜锥子撞击,浑厚无匹,声波远扬,滚滚如潮水,激荡不休。
那古剑虽然亦非是凡物,乃南方天魔耗费数千年光阴祭炼的重宝,但比起“赶山鞭”这件上古圣皇遗宝,以及“亢龙锏”这等天庭重宝,到底还是差了一筹。
正面相撞,剑体表面当即浮现出无数裂纹,连带着整个白骨法身,亦向后一退千丈远,朱温更是被掀飞出去。
司马承祯祭起景震剑,剑光煌煌赫赫,如一条凄厉白虹,追击而去。
月相魔主身形一晃,烟气弥散,衍生无穷红尘胜景,流转不休,拦在景震剑前。
这位魔主虽是天魔之属,且对此界这些修成天魔境界的强者极为觊觎,却也颇具智慧,自不愿令司马承祯轻易得手。
司马承祯再次祭起上清含象鉴,衍化经天纬地之道基,镜光遍照大千,配合轰雷阵阵、连绵不绝的剑气,宛如布下天罗地网,步步为营、寸寸搜索,一点点压缩此魔的腾挪空间。
于此同时,狄怀英也踏破虚空,以神灵金身,真正降临此界,一手持鞭、一手握锏,周身法力氤氲,衍化种种山河胜景、九州风貌。
又见一枚大星贯空而起,星光悬垂,明照万里,令方圆三十里,一切魔潮涌动,倏然凝停,继而扫清,所谓长烟一空是也。
狄怀英的法力、道基在幽冥世界中折损颇多,只存十之,但徐行给他的九州鼎残片,以及赶山鞭,却对这位大灵官裨益极大。
经过三个月的调理、修行,狄怀英如今的法力,已经恢复到巅峰时期的六七成,手持赶山鞭,驱策山岳,战力更有昔年的八成水平。
他看着南方天魔手中那柄青铜古剑,眼中浮现出了然神色,慨叹道:
“不曾想,你这位南方天魔的真身,竟然就是昔年的南越武王,赵佗!。”
言及此处,饶是以狄怀英的定力,都不免有些心惊,毕竟南越武王赵佗,那已是秦汉时期的人物。
其人原是始皇麾下将领,等到始皇帝因妄求长生术而遭到天亟后,便占了百越地界,建立南越国,自封为王。
等到高祖出世,斩白帝子,灭西楚霸王而定天下后,赵佗便向其俯首称臣,受南越王印,为大汉藩属。
却不曾想,这厮后来竟是得了魔门南支的传承,潜入蜀中地界,修行“纣绝阴天秘箓”,以酆都勾连幽冥绝狱,险些令人间沦为鬼国。
真要算起来,泾阳王这位安南始祖,亦同赵佗关系匪浅,这也是为何,魔门南支总坛会定在南疆地界。
真要算起来,赵佗的修行年岁,只怕已逾六七千年,论底蕴之深厚,当世不作第二人想。
面对这位修行年岁远胜自己的老前辈,狄怀英不闪不避,只放声大笑道:
“老而不死是为贼,赵佗,今日狄某将你超度,也算是功德一件!”
赵佗闻言,浑身一震,心中恨火大盛。
只因狄怀英此言,实在已说中了这位南越武王心头最深的痛处。
若修行玄门功法亦或是走释家路数,炼六七千年,就算是头猪,也该破空飞升,登临“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仙福永享了。
可赵佗却因为入了天魔体系,纵然积累到了极限,却也是进无可进,他既不可能破空飞升,也不可能主动投身域外,合于元始圣道。
甚至于为了自保,赵佗还要不断运转九幽轮回法,自斩道基,如若不然,无从宣泄的幽冥鬼力便会内燃成火,烧遍全身,焚化形神。
当年在酆都那一场大战,本质上也是赵佗为了出离魔道体系,所做的一次尝试。
怎奈何,当时人间还有一位只待功德圆满,便可破空飞升的正一道祖天师,赵佗此举,反倒是令自己成了对方的踏脚石。
其实在那一战前,赵佗虽然修行“纣绝阴天秘箓”,驱使万千鬼物,被修行界誉为六天鬼王,却是肉身、元神俱在的活人。
只是遇上了张道陵,赵佗也不得不无奈兵解,一身功行百不存一,艰难遁走一抹残魂后,才又重头开始修行。
赵佗好不容易再等来龙涎口这天赐之机,又遭道门三大镇世祖师暗算,还迎头撞上了黄举天这个惊才绝艳的后辈,连宗门至宝都被抢了去。
赵若不是遇到刚刚复苏的李林甫,得了这位中央魔主的助力,赵佗还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年,才能尽复旧观。
正因这番经历,赵佗对一切后起之秀,都有着强烈的妒恨心。
一路狂突猛进,直入真仙境界,立教称祖的徐行,自然是其中最惹眼的一个。
每每见到这种年少成名、不可一世的小辈,赵佗便觉辛苦挣扎于天魔体系中,郁郁不得出的自己,简直如一条衰朽老狗。
他不得不承认,经过六七千年的修行,自己固然还能继续长生,心境却早已不复往日的勇猛精进。
赵佗心里很清楚,这般的长生,还叫长生吗,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可当这一点从狄怀英口中说出时,赵佗还是不禁怒火高涨,他厉声大喝道:
“狄怀英,你找死!”
长啸声中,赵佗元神同法体合一,牵引魔域之力,凝聚无穷天魔,显化罗酆六天,朝狄怀英覆压而去。
狄怀英亢龙锏一挥,头顶景星光芒大盛,映出东极天域、苍龙七宿之貌,接引星力,运化生机,顿成乙木青雷,万千雷火纷落,似是无休无止,弥盖四方。
赵佗运使魔域之力,结成罗酆六天,本是以玄阴之气为基础,狄怀英如今以阳罡雷法攻之,正是要伐其根本。
但赵佗到底是斗法经验老道,又有六大自辟虚空加身,其中一重鬼神世界便化为腾动云气,飞烟氤氲,层叠盘绕,扭曲周身虚空结构,又延展出五十里地。
阳刚雷火冲入其中,便迎头撞上九曲黄泉,幽深且寒,只激起一层层水波涟漪。
数千年下来,赵佗积攒的九幽黄泉水,早已蓄成巨流,延绵不知多少里,充塞整座虚空世界。
这已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量,饶是以赵佗天魔级数的境界,也不能控制自如。
可若是用于守御,饶是纯阳雷法如何刚猛暴烈,一时也突破不得,只得层层消磨。
见狄怀英攻势受挫,赵佗只觉心头长出一口恶气,又长啸道:
“狄怀英,此界大局至此,你这位预备天官,只怕也无登临天庭、永享仙福之日,为一时之功德,沦落到如此境地,可曾后悔?!”
在赵佗看来,狄怀英之所以强自压抑修为,不肯飞升天庭,担任天官,无外乎是想留在此界梳理山河灵气,积攒功德,以期日后官位更上一层。
只是如今看来,这“养望”之举,实在是失败得不能再失败。
一位本该前途无量、得享大道长生的预备天官,如今却要与此界共存亡,你狄怀英又当真甘心?!
至少,赵佗绝不相信。
“后悔?!”
狄怀英闻言,只洒然一笑,根本不屑回答,又取出赶山鞭,勾连地脉灵力,自百里外,驱来一座庞然山峰,撞入魔潮中。
这座山峰占地极广,足有十余里方圆,其上还萦绕着地脉余气,亿万钧巨力轰然砸落,势大力沉到了极点,就连整个虚空世界也为之剧烈震颤。
这正是赶山鞭中的移山飞岳大神通,可称威能无穷、莫可匹敌。
上古时期,被禹王以此法镇压的无数妖神,可为前车之鉴!
赵佗面对这一击,也不得不将罗酆六天完全张开,界域重重叠加,扭曲方圆三百里地界,方才将这股强绝冲击承受下来。
狄怀英一击建功,没有丝毫迟疑,又是一锏打落,裹挟乾阳雷火之力,砸落罗酆六天,以无穷生机引发连环爆破。
罗酆六天中,一应鬼神之属,皆是无从抵御,泯灭为长长烟气,飞纵腾动,矫跃如龙,护持六天鬼神宫,引为藩屏,任由神雷如何劈打,亦岿然不动。
无论形态如何变化,皆能将魔域之力,随心操弄,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这便是赵佗数千年积累下来的精妙手段。
另一边,又有一尊披甲魔俑,双手撕裂虚空,以这具坚不可摧的甲胄,硬生生抵住纯阳雷法的轰击,朝狄怀英一拳砸下。
拳力凝若金刚琉璃,无可截断,同狄怀英右手的亢龙锏硬碰一记,这一次,即便是以狄怀英的修为,也不得不倒退。
司马承祯则看准机会,镜光一转,景震剑倏然化去形体,清音顷刻跻身十一转层次。
剑吟飘渺,悠然回荡,斩落金胎尊魔王头顶,于其人眉心处激起一连串铿锵火星,更刺出一滴紫金血珠,重逾数千斤,滚落大地。
就在两位真仙联手,大战对方四大天魔之时,徐行的拳头,也已落到了“张太虚”身前。
拳锋所向,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刚猛霸道得一塌糊涂,强横到了极点,其势勃然,沛莫能御。
“张太虚”抬袖挥臂,一掌拍出。
除去被赵佗所借用那部分外,方圆数百里的魔域之力,尽数汇入“张太虚”掌中,一应法则运作、元气流转,皆是随心变化。
只见其间绛河如带,绛霄悬于太虚,亿万星辰碎屑激射迸溅,流银飞汞,搅作涡旋,宛如一方漏斗,瑰丽至极、绚烂夺目。
斗柄所向,正是徐行。
这方星域中的众星列宿,同徐行所知的任何一种周天星图都截然不同,显然是“张太虚”那不知远在何处,与此界相隔无数光年的星海魔国。
虽然只是缩略得不能再缩略的一抹剪影,可这一方星域中所蕴含的星辰生灭之力,却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恍惚中,徐行甚至听到了一股来自遥远星空深处,无比飘渺,却又无比神圣,歌颂某位伟大存在之无上威德、无畏大力的吟诵声。
歌声中的无数阴蚀魔文,自虚空中凝为一座神桥,飞架万千星海,引得徐行浑身都震动不已。
他的元神剧烈震荡,似要冲出法体,落入神桥,同“张太虚”掌中的星河旋涡勾连于一处,不分彼此、逐渐相融。
徐行忽然想起,刚刚司马承祯传给他的讯息,提婆那提尊号“人天歌桥主”,正是以歌声作桥,飞架星海,接引魔主信徒。
这已非“张太虚”这具形骸所能承载的力量,而是提婆那提本源之力显化。
虽只沧海一粟,却已足够令真仙一级的人物,亦是瞠目结舌、哑然失语,唯有仰望而已。
掌力摧体、歌声唤魂,两两相合,纵是安禄山、金胎尊魔王这种体魄坚固的魔头拦在前方,亦要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徐行的拳意与之相比,亦是显得格外渺小,不过是亿万星空中的一粒芥子,微乎其微,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饶是如此,徐行仍是不退不避。
纵是魔祖神威,他亦不曾畏惧过,又何况是区区一名魔祖近侍!
轰然一击,徐行的拳意再次衍化,不再是再雄浑浩瀚、澎湃汹涌,反倒是凝为一线,如天维地轴,撑持世间万物一切存在。
此时此刻,整片天地正如梦幻泡影,上下四方、远近内外,如今已是彻底颠倒错乱、变动不休,无有任何依凭。
“张太虚”这一掌,乃是借助魔域,推演出域外星空的独特风貌,再唤来自身魔国加持,方有如此伟力。
可这种力量,并不是凭着修为蛮干。
毕竟,那位的境界固然到了一种堪称恐怖的地步,但是相隔无穷星海,只以一缕魔念显化,纵然有一具躯壳为支点,又能撬动多少力量?
徐行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引动拳意,从根本法理层面,将太虚法则的根基,彻底伐去。
这便是拳意实质化独有的能力。
一般而言,纵然是自辟虚空,亦是依循一定之规,也即是仿照此界固有的根本法则,方能成就。
而徐行成就拳意实质化后,却完全可脱离这个限制,将自己的心相天地,以拳意肆意描绘出来。
这种“拳意天地”虽然无法长久存世,且在事后,徐行也要承担扭曲天地法则的反冲劫力,但用于斗战却别有玄妙。
如今他所描绘的,正是九空无界!
天、地、人、神、佛、日、月、星、时,九大皆空,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唯有一股强横至极的武道意志,无远弗届地传开。
饶是以提婆那提的见识,察觉到徐行描绘出的这个世界,亦觉眼界大开——天底下,竟然有这种界域?!
在扭曲一切的九空无界中,“张太虚”手中这座构造精巧、瑰丽无双的星河旋涡徒然坍塌,化为一片琉璃光雨,蔚为壮观。
徐行浑身一震,向后倒退百来丈。
其人袖袍鼓荡纷飞,金冠碎裂,眉心处更是破开一抹血痕,血光璀璨,如却并不滴落,反倒是如一枚天眼,俯瞰世间、睥睨万物。
如今的他,虽是受了伤,一身气势之盛,还要更胜方才,长发狂舞,腾动如龙,而另一边,“张太虚”的形貌还要更为凄惨。
却见其人道袍撕裂,肌肤浮现条条裂痕,脏腑、骨骼皆是清晰可见,幽光层叠交织,魔气浓烈,再不复方才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张太虚”抬起头,眺望远处的徐行。
这位纵横域外、傲啸星海的大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自己或许真有折戟沉沙之虞。
“张太虚”第一没有料到,面对自身星海魔国的碾压,这位竟然仍能无动于衷,好似司空见惯一般,这等心性,简直可称恐怖。
他更没想到的是,徐行竟然能够摹画出“九空无界”这样的虚空构造,强行从根本法理层面,破了自己的星海魔国。
——是了,原来是这样。
两种景象加在一起,“张太虚”当即得出了结论——这位,定然非是此界土生土长的存在,而是如自己一般,来自域外!
可为何在他身上,竟然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天纲法理的排斥?
难不成,这人是自天庭而来?!
太多太多的疑惑,堆积在“张太虚”心中,形成强烈的情绪起伏,对提婆那提这样的魔主大能,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不过,身为天魔体系中最顶尖的存在,提婆那提也自有神通,能够将这份情绪转化为真实不虚的杀伤力。
“张太虚”虽是受创,可魔域的根基到底并未被伐去。
他只是念头一动,便有无穷天魔云集,同魔主意念浑融如一,化出种种妄境,挟滚滚魔音,席卷无穷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就连正在魔潮中奋战的狄怀英、司马承祯,以及南宫恨这些大真人,亦觉心神震颤,一时间难有止歇。
“张太虚”虽然没有算到徐行能够以这种法子,破了自己的魔国投影,可他到底是背靠一整座魔域,底蕴丰厚,不虞一招之差。
是以,“张太虚”一击不成,当即变招,要拖延徐行拔升拳意、积蓄拳势,乘胜追击的速度。
可徐行却丝毫不去管这些,又是一拳向天打出。
拳劲荡开,如雪浪层叠,击天拍岸,霸道刚猛的拳意横亘界域,镇压四方,一应邪魔皆被抹杀干净,玉宇澄清。
徐行这一拳既是打向“张太虚”,也是同打向自己,将那些正在法体中作乱,试图消磨自身形神的魔识、魔念一并清除。
“张太虚”再次抬起手臂,拂袖一扫,将冲至身前的拳劲余波荡平。
却见在余波后,一抹金红相间的人影,如一条贯穿天地的剑光,笔直斩来,不容丝毫退避。
徐行的嘴角还带着血丝,显然在方才那一拳下受创非轻,可目中神采却格外耀眼,似烈日骄阳、光焰灼灼,又是一拳轰来,大笑道:
“魔主何以如此不济事?!”
——又被这厮抢先一步!
经过几次硬碰硬的交锋后,“张太虚”恍然意识到,徐行这种随心而生、念动则意至的拳法,实在是灵变到了一种极致。
是以,他纵使坐拥一座魔域为后盾,也应付得手忙脚乱,乃至左右支绌。
“张太虚”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如他这种在“他化自在”一脉走到巅峰的魔主,虽是证得了不可思议之成就,甚至能够长久侍奉元始魔祖,地位尊崇,受亿万天魔祭祀,可仍是缺了一份先天灵昧。
正因如此,“张太虚”要运化一应魔门法度,就要从魔门体系中借力,他自己搭建的“星海魔国”,模式亦等同于此。
所以,“张太虚”自然没有办法,同徐行这纯粹由本心意志、先天灵昧升华而来的拳意,比较变化速度。
并且他更能感受到,在这种高烈度的交手中,对方的拳意还在随心态变化,不断高涨,好似永无止尽。
这一刻,“张太虚”心中,忽地涌现出一股浓烈的艳羡,难以抑制、无从宣泄。
提婆那提身为魔主近侍,同元始圣道的距离,可以说是无限趋近于相合。
后天修行魔道的魔门修士,还可以为出离魔门体系而擘画,争那一线机会。
可他们这些称王做主的天魔,虽是拥有横越星海的无穷威能,却绝无超脱之日。
正因如此,提婆那提面对徐行这种由灵昧之法升华得来的拳意,才会生出如此情绪。
——那是他永远不可企及之物。
徐行这一拳却并不是轰向“张太虚”的形骸,而是将拳意弥散,直至充塞整座魔域,要直接攻伐魔主意念的存世根基。
这一刹那,不只是“张太虚”,就连位于另一处战场的金胎尊魔王、月相魔主亦是齐齐惊动,纷纷腾出手来,或是拳劲横空打来,或是魔念滔滔席卷。
魔域自成一体,法则严密,在其中的魔门弟子、天魔,乃至魔主,都不能简单视为独立个体,而是共同组成魔域的榫卯梁柱。
正因如此,其余两位魔主,自也不会放任徐行的所作所为,就连双臂折断的朱温,亦是朝此处望了过来,不顾伤势,大喝一声!
他此时此刻,当真就如一位手无缚鸡之力,却敢昂首面对万千兵卒,凛然且刚烈的书生。
这一声喝出,朱温头顶便骤然升腾起一股色泽青碧的浩然正气,滚滚荡荡,似要涤荡人间一切外道,令天地归于正朔。
徐行察觉到朱温的“文人道”,面上忽地浮现出极其厌恶的神色,右手一挥一揽,便将这股所谓的“浩然正气”捏得粉碎。
朱温猛地喷出一口血,道基剧烈动荡,就连血海魔国都稳定不住,身躯颤抖不已,面上腾起一抹赤红血气。
徐行又回过神来,双手左右开弓,一拳一掌,分别袭向金胎尊魔王、月相魔主。
这一拳乃是“火中栽莲”的纯粹爆炸劲,又挟“八部天龙火”的荡魔之力,辅以革鼎拳意,刚猛霸道。
金胎尊魔王右臂一抬,主动接拳,却觉自己像是骤然坠入一方炽热烘炉中。
焰光蒸腾,凝为八条金角天龙,灵动矫跃,纵横来去,每一次游曳,都会引发连环爆炸,也令火焰燃得越发炽盛。
月相魔王本想化入魔潮中,却被这拳意中升腾起的一抹明彻镜光锁定,逃无可逃,正面中了一拳,形体几乎当场崩溃。
仅仅一次交锋,三大魔主便接连败退!
“张太虚”才刚刚回过气来,徐行的拳头就又轰到眼前,短短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唤出“星海魔国”虚影,便被一拳打中胸膛。
奇怪的是,一拳中好似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杀伤力,反倒是挟着一股不断震动、激荡不休的真劲,顷刻间传遍“张太虚”这具形骸的每一处角落,贯通内外。
他的身躯连带着周身方圆十丈的虚空,就像是破碎成无数块后,又重新弥合,下一刹那又再次破碎、再次弥合,这种过程足足持续了数百次,才终于止住。
最后一次分裂中,徐行右手成爪,扣住张太虚的天灵盖,轻轻一扯,便从他眉心中,扯出来一点碎屑般的灿银星光。
这一点星光神圣辉煌,光看卖相,根本看不出乃是出自于魔门中人,甚至是一位纵横域外、执掌星河的魔主。
提婆那提魔念荡开,内中毫无怨怼意,反倒是由衷赞叹:
“推演到极致的灵昧法门,实乃本尊生平仅见,能够亲自领受一番,也不枉来此一遭。”
其实,提婆那提这一次降临前,就隐约有预料,这位有力量荡平元始魔祖留痕的强者,可能会令自己铩羽而归。
可他仍是执意要降临,就是为了一睹此人风采,今日之败,他更是败得心服口服。
提婆那提用自己独特的天魔视角,打量着徐行的拳意,以及那构成拳意最根本的本心灵昧,忽然一笑,神秘道:
“只是,你的动作若是不能再快些,你我应当很快就会再见……”
言语落定,提婆那提大笑三声,也不做那狗急跳墙的丑态,竟是直接选择自灭,不给徐行任何提问的机会。
这位魔主正如一位游人,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即便对染化眷属都没有太大的执着,实是天魔族群中的异数。
徐行听闻此言,只淡然一语:
“那便再杀你一次。”
虽然将提婆那提逐出此界,但徐行心中却无丝毫放松,因为他知道,这位魔主充其量只算是前来此界观光,看一出大戏而已。
今日之战的胜负,乃至从今以后的天下局势,还是要在他和李林甫、黄举天手中决出!
可这两人直到如今,都不曾出手,他们又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思及此处,徐行也不再耽搁,身形撕裂虚空,来到金胎尊魔王头顶,又是一拳砸落。
拳锋裹挟无穷雷光,交织迸溅,激荡不休,好似开辟出了一方清浊不辨,阴阳浑融的混沌天地,唯有狂暴雷霆。
正是五洲震荡风雷激!
金胎尊魔王此前受了徐行一拳,萦绕周身的凶戾鬼面,以及用于隔绝天地法则的紫金烟气,都已被炼去了三四成,战力大损。
如今徐行挟雷霆天威,轰然袭来,他也纵使再擅长近身搏杀,也只能双臂抬起,交叉拦在头顶,试图稍作抵抗。
可徐行这一锤实在是太过强悍,金胎尊魔王的双臂被摧枯拉朽地打断,重重撞在头顶,颈椎折断,连带着整颗头颅都被砸进胸腔。
好在他毕竟是天魔外道,虽然形似人类,内里构造却截然不同,这等伤势虽然看似严重,实则并无大碍。
只见这尊魔俑于电浆迸发的雷池中,巍然独立,纵起一腿,反袭向徐行胸腹,足以拔山摧岳的大力神通,令虚空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好家伙,还真挺硬!
徐行对打这种沙包,向来有十二分的热情,目中神采奕奕,身形一旋,右腿上提,右臂屈肘下砸,格住这一腿,又是一脚顺势甩出。
他们两人的战斗,乃是最直戳了当、拳拳到肉的互殴,却也打得酣畅淋漓,令司马承祯、狄怀英看了,都觉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而南方天魔、朱温,以及月相魔主见状,却觉胸襟一片寒彻,有一股冷意自心底涌现,顷刻传遍全身,直透神魂。
——连那位魔祖近侍都已落败,咱们这些人,当真有机会赢得此战,亦或者说,当真有机会……逃出生天?!
尤其是身为魔门修士的赵佗、朱温,眼见此情此景,更是有一种不祥预感。
此前李林甫号召他们来剿灭平天教,正是以为保万无一失的理由,方才召集了六大真仙级数的战力。
可若是真是“为保万无一失”,战局已糜烂至此,这位神秘莫测的中央魔主,以及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东方魔主为何还不出手?!
他们更是可以确定一件事:
自己真的陷入到某个局中了!
可恼啊!
对魔门中人来说,剧烈的心绪起伏,向来是大忌中的大忌,可如今朱温和赵佗却难以抑制,只因眼前这三人,实在是太过凶猛。
尤其是那位平天教主,一手拳法,简直可说是强绝无伦、无懈可击。
就连提婆那提亲自出手,都不曾拿下,黄举天、李林甫纵然再强,到底也是困于此界的天魔,难道就真有胜算?!
现在,赵佗和朱温甚至都不想知道,这两位魔门最顶峰的强者,究竟在背后谋划何事,只想找准机会,抽身而去。
毕竟他们两人又非是域外魔主,乃是土生土长的此界天魔,无需以魔域为依凭。
就在天际魔域战局逐渐分明,朱温等人只能负隅顽抗、伺机而逃之际,凭天峰周遭的战局,也日趋白热化。
身为平天教中坚力量之一,具备大真人战力的宁采臣也已拔出“一夕剑”,纵身杀入魔潮中,他虽是仍不曾突破第七转境界,剑锋却也是犀利非常。
只见剑光飞旋盘转,矫跃如龙,所过之处,无分魔头、魔修,皆是拦腰斩断,魔烟滚滚,血雨纷飞。
忽然间,一只鲜红如血的宽大袖袍,自宁采臣头顶盖落,硕大无朋,仿若垂天之云,内中可见滚滚血焰,炽盛燃烧。
宁采臣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重压,袖袍还未完全落下,他的筋骨就已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似是被无形巨力一把攫住,再狠狠一拧。
他虽是真人境界中的佼佼者,可来者的法力还要十倍于他,简直是浩瀚无边。
在宁采臣的印象中,就算是南宫恨、钱塘君两人,在纯粹力量上亦有所不如。
筋络撕裂、骨岔透肌、血浆迸射,宁采臣在这刹那间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可他的双目却是明亮如初,右手更是紧握一夕剑。
下一刹,剑光明彻,层叠交织,剑吟声顷刻六转,却并非是飘渺清音,反倒如锋刃铮鸣,金铁摩擦,极其刺耳。
但见一线血光纵贯,撕裂了袖袍边角,硬生生遁走了去!
“咦?”
那片袖袍依旧不停,朝宁采臣头顶罩来,却听那人摇头,感慨道:
“七夜,这些年来,你的剑术就只有如此?!”
宁采臣一听这嗓音,就知道来者乃是如今的东支掌教,紫荆神君是也。
平天教毕竟是草创,纵然有一批别派强者助拳,可论大真人数量,仍是远逊于魔门一方。
是以,现如今,所有大真人级数的战力,都已陷入苦战中,根本无人能抽出手来。
并且宁采臣深知,就算有人能援手,也决计挡不住紫荆神君这位修行数千年,道基圆满、已然近仙的绝顶强者。
忽然间,九轮烈日自袖袍下冉冉升起,烈日中,一头鳞甲辉焕、通体银白的长龙舒展身姿,挟纵横交错的雷光,朝紫荆神君撞去。
紫荆神君不以为意,大袖一挥,便将这条小龙扇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座山峰上,将高达六七十丈的峰头撞得坍塌倾倒。
九轮烈日更是在顷刻间熄灭,一名布衣年轻人在剑阵中剧烈颤抖,仰头喷出一口热血,面容惨白如金纸,正是许仙。
经过徐行的传道,又修行了满满一年,他也练成九阳,连破铸身、洪炉两大关卡,踏入真形境界,练成神气合抱的先天一气!
于常人而言,这种进步完全可说是惊世骇俗,但是在紫荆神君手下,区区一名真人,根本连一击都接不下。
若非许仙身处大阵中,他现在就该是个死人,不过紫荆神君亦小有诧异,看了眼许仙和敖峥嵘,心中疑惑。
他们的法力,性质怎地如此刚强?!
他本要向前迈步,继续追杀宁采臣,头顶又浮现出星斗横天之景,星光悬照,又衍生出一片巍然地陆,镇压下来。
正是修行“山河潜龙诀”的柳毅!
徐行自从得了“禹贡”秘法后,便将其中精髓,融汇进“山河潜龙诀”中,尽数传给了柳毅,令他也踏入真形境界。
如今柳毅又身处大阵中,虽不能将地气化为森然剑意,却可以“山河潜龙诀”,借方圆百里山势压人,寻常大真人亦无法全身而退。
可紫荆神君是何等人物,翻掌高举,硬生生托住地气显化的巍峨山势,轻松写意,不见丝毫吃力,更嗤笑道:
“纵使真个拔山飞岳,又能如何?!”
笑声落定,柳毅以先天一气勾连地脉结成的地陆、星斗当即破碎,化入天地间,他本人更因强烈反噬,当场晕了过去。
话是这么说,但柳毅终究是倾尽毕生之力,为宁采臣争取到了一线喘息之机。
宁采臣也不再试图逃窜,反倒是豁然转身,将一夕剑收入鞘中,一身气机更是倏然凝滞,寂然不动。
在这刹那,宁采臣身后,又多了一抹缥缈鬼影,身姿曼妙婀娜,正是聂小倩。
她附着于宁采臣之身,素手平伸,将一身精纯至极的太阴元气,尽数渡给宁采臣,再汇入好似无底深渊的乌黑剑鞘中,未能激起任何波澜。
紫荆神君察觉到鞘中那股锋锐至极、好似要斩裂虚空,冲破天地樊笼的纯粹剑意,却无丝毫动摇,目中甚至浮现一抹期待。
因为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来吧,来吧。
只要斩出这一剑,便能完纳你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