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外,吕大防与文彦博相视一笑。
现在调查的权力在他们手上,苏允有罪还是无罪,还不是在他们的操控之中了。
文彦博呵呵一笑道:“吕侍郎,老夫老朽了,不中用了,此次调查,便以你为主吧,老夫就做些辅助工作即是。”
吕大防赶紧道:“文潞公这是什么话,自然是以您为主,您高屋建瓴提出方向来,执行的事情交予下官便是。”
文彦博闻言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就不用搞这一套了,老朽家人倒是收集到了一些苏学会的秘密,随后老朽让人给你送过去,或许对办案有帮助。”
吕大防感激道:“有劳文潞公了。”
吕大防与文彦博分手回到了中书,立即安排皇城司秘密监控苏允、苏轼、苏辙以及毕太华等人。
随后很快便收到了文彦博派人送过来的秘密资料,那是满满的一大包裹,吕大防看完之后感觉浑身发寒。
文彦博送过来的这些东西之中,有书信、有证词、有枢密院的档案。
而所证明的就是几件事。
一类是苏允与苏门弟子往来书信,其中多有“联络地方势力反扑”“煽动学子抗议”等内容,基本坐实了苏学会意图颠覆朝纲的事实;
一类是苏允与西夏以及辽国密使往来的信件,内容涉及借外敌之力。
尤其是当年在西北苏允打下的那些胜仗,基本上都是苏允与西夏将领合作伪造出来的,坐实了苏允通敌外国的事实;
一类是苏学会人以及梅林书院师生的供词,证实了苏允在苏学会中讥讽朝政煽动造反事实;
还有一类便是枢密院档案,乃是苏允在盐战一战之中的边防调度决策,其兵力之调度涉嫌蓄意削弱禁军力量,彻底败坏了最后一战的结果。
另苏允执政鄜延路期间,鄜延路有海量军资被贪墨,矛头直指苏允这个鄜延路经略使。
吕大防浑身发寒,升起对文彦博深深忌惮之心。
这些东西做得十分真实,说实话,若不是现在是吕大防自己在主持调查之事,知道文彦博根本没有机会去做这些调查,不然肯定会认为这些东西都是真实的。
自己与文彦博打算彻底置苏允于死地之事不过短短几天时间。
而这几天时间里,文彦博便有能力伪造出来这么多根本分辨不出来伪造的东西……
呵,经验之丰富,手段之高明,令人瞠目结舌啊!
不过吕大防的震惊也不过片刻,随即他便寻到了思路,立即按照这种思路,安排人一一将证据链给坐实了。
一是开始正式逮捕苏学会学子以及寻到一些梅林书院师生,威逼利诱他们按照文彦博提供的资料坐实口供;
二是查抄苏学会书库仓库后,发现没有找到什么涉及谋反的证据,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吕大防却是不慌,直接按照文彦博提供的资料伪造了大批反诗、造反檄文、以及叛逆苏学理念等等;
三是将伪造的大量枢密院资料通过吕氏家族的关系送进去枢密院之中,直接代替了原本的资料!
做完这些事情,吕大防不由得自喜:文潞公自是很厉害的,但自己这番操作,亦是不逊色于他矣!
便在他沾沾自喜之时,有匆匆脚步声响起,随后心腹从外面急匆匆进来,焦急道:“侍郎!苏允失踪了!”
吕大防顿时霍然起身,道:“怎么会失踪!不是有皇城司的人盯着么,他们是吃屎的么!”
心腹焦急道:“是,按理不该如此,可苏允就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不见了!”
吕大防皱着眉头,很快急问道:“苏府那边是什么情况,他的妻子章若以及他的幼子呢?”
心腹闻言一拍大腿道:“我立马去查!”
说着匆匆而去,一会之后飞奔了回来,气喘吁吁道:“也不见了!”
吕大防脸上顿时爬上焦虑之色,但他没有暴怒如雷,反而是先坐下,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会之后,他反而是有了笑意,道:“也好,那就算是彻底坐实了他的罪名了。
畏罪潜逃嘛,这下子也不用继续调查了,满朝文武也尽皆可以交代了。”
他随即下令道:“你去各处安排一下,若是发现了苏允以及他家人的踪迹,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心腹赶紧道:“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们,将他们绳之以法的。”
“愚蠢!抓回来做什么!若是发现他们的踪迹,协助他们逃脱,放他们走!”吕大防呵斥道。
“啊?”心腹顿时瞠目结舌。
吕大防哼了一声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只管去做便是。”
心腹赶紧匆匆而去。
吕大防哼了一声,低声道:“抓回来作甚,抓回来考验证据的真假么,走了正好,所有的证据都坐实了,以后这大宋再无苏允立足之地不正好?”
吕大防并没有着急,而是等到心腹手下回来汇报,说汴京中已经找不到苏允的踪迹,推测说已经离开了汴京城,这才装作慌张姿态,求见高太后,禀告苏允畏罪潜逃之事。
高太后听闻这个消息,顿时怒不可遏,立即召集众宰执商议此事。
期间还有人质疑此事真假,随着吕大防将大量的资料拿出来,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经过众大臣的商议之后,做下几个决定:
1.苏允因勾结外国、伪造军功、意图谋反等罪名,撤去翰林学士、枢密副使的官职,革除一切功名,并加以通缉;
2.苏轼苏辙二人身为苏允至亲而不加以管教,以至于苏允造反,虽然无须株连,但须得去地方为官反思;
3.章惇乃是苏允岳丈,其女儿章若亦是牵扯进造反案中,贬官岭南;
4.苏门弟子在朝中为官的,一律贬去地方,若有言论偏激的,直接免官,永不叙用;
5.苏学会、梅林书院学子须得切割与苏学的关系,若有留恋苏学的言论,直接剥除参与科举的资格;
6.太学以及所有书院禁止传播苏学理论,书社、版社等禁止出版、发售苏学书籍,违者撤销运营资格,主持者入狱。……
朝廷命令颁发,一时间市面肃然,大量关于苏学的书籍被焚毁,许多学子写保证书与苏学彻底划清界限,有许多苏门弟子被贬谪去地方……
……
苏轼掀开车后帘子,看了一下巍峨的汴京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妾侍满脸泪水咒骂道:“都怪那该死的苏允,若不是他,郎君怎么会被贬谪去地方?
郎君此次归来,深受太后器重,已经跻身翰林学士,说不定下一届贡举便是郎君主持,现在被这该死的苏允给连累了,大好前途都被毁了!”
此言一出,车厢内气氛顿时一滞。
王朝云盯住这妾侍道:“苏允小郎君乃是郎君族侄,也是你能够诋毁的?自己掌嘴!”
这妾侍却是犹然不服气,道:“我说得不对么,就是他害了我们一家!我骂他也是……”
“闭嘴!”苏轼霍然回头看向这妾侍,妾侍被吓了一跳,犹然嘴硬,道:“郎君,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苏轼喝了一声,道:“停车!”
外面车夫赶紧停车,车内众人猝不及防,齐齐往前面晃了一下。
苏轼冷冷看了这妾侍一眼,道:“拿上你的包裹,下车,自谋生路去吧。”
妾侍一听顿时吓坏了,眼泪鼻涕尽皆喷涌而出,赶紧跪在车上,与苏轼连连磕头,苏轼妻子王闰之有些不忍,道:“郎君,算了,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平日里伺候人也是十分贴心,就是心直口快罢了。”
苏轼厌恶地看了一下这妾侍,道:“滚到边上呆着去!”
妾侍如蒙大赦,赶紧蹲去角落里,再也不敢说话。
苏轼环视了一下车内的妻子王朝云等人,道:“朝堂上的大事,你们不懂,也别瞎听别人讨论,更不要去外面乱说,润之,家宅之内,你好好管管。”
王闰之闻言顿时十分难为情,赶紧点头道:“是,郎君,妾身记得了。”
苏轼见得王闰之神情,知道她心里难受,想起她跟着自己亦是颠沛流离的,顿时也是有些不忍,道:“居正是什么人,我自然一清二楚。
此事必然是有人陷害居正,乌台诗案之事,你们都忘记了么?
当年我遭遇那般待遇,难道是因为我对朝廷不满么?
就是因为有小人陷害罢了,居正之事亦是如此。
至于牵连我们之事,难道当年我牵连的人便少了么,他们有怨恨过我么?
他们不怨恨我,难道我要怨恨居正么?
当年我被贬黄州,若无居正,死在途中亦是有可能,若无居正,在黄州你们能够过上那么几年的好日子?
若无居正,你们来了汴京能够衣食无忧住大宅子?
若无居正,苏迈兄弟姐妹几人成亲的房子、嫁妆等,又是从何而来?
还有你红霞,若无居正给你银两替你母亲治病,你母亲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别人可以诋毁居正,但唯独你不行,夫人为你求情,我不赶走你,但以后你再也别入我房中!”
苏轼看着角落中的妾侍声色俱厉道。
车厢之中众女顿时都不敢说话了。
苏轼也不管他们,斜倚在车厢之内,闭上了眼睛想着心事。
唉,居正啊,你可得平平安安的啊!
苏轼想起了当年在黄州的时候,是自己千方百计逼着苏允为官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若不是自己用各种办法替居正扬名,先是寻来李常,又寻来章惇,如今的苏允可能还是那个快乐的少年郎。
每天钓钓鱼、写写诗,唉,他不喜欢官场,也不喜欢逛青楼,就喜欢钓钓鱼、烹饪美食,不也是很好么?
唉,只希望居正吾侄能够平平安安,寻一地隐居,等此事过后,再给叔父我来信,叔父再偷偷去看你。
就是不知道这一别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居正!
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苏允了,苏轼忽而眼泪扑簌而下,甚至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王闰之与王朝云相视了一眼,尽皆感觉到心中震撼。
这些年她们的夫君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总是笑呵呵一笑而过,从不见其有特别压抑的时候(苏轼初到黄州最艰难的时候她们还没有到),没想到这一次竟是如此失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