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正常的时间下班,王雪渊就不会在半路上刚好遇上来势凶猛的台风。
如果没有在西餐厅里遇见司马懿,或者如果王雪渊没有和司马懿发生争吵,司马懿也没有吻王雪渊的话,王雪渊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淋雨了。
再或者,如果王雪渊从来就不曾遇见过司马懿的话,她的人生或许会简单很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纠结。
然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
王雪渊借着一肚子的怒气壮胆,在黑漆漆的坏天气里艰难地行走着。
远处的路灯在黑夜里,如同一只只不怀好意四处刺探的眼睛,看得王雪渊心里直发毛。
天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在冰冷的黑暗中如同一声强似一声的重拳,泄私愤一般残酷地击打在脚下泥泞不堪的土地上,也击打在王雪渊瘦弱不堪的身体上。
王雪渊已经在海洋之心西餐厅工作一年多了,她在西餐厅的员工换衣间里,拥有一个带密码锁的储物柜。密码是131400,意思是一生一世之后终究会一切归零。
精致的储物柜里面没有高档的化妆品和名牌包包。一来身为海洋之心西餐厅的服务员,王雪渊买不起那些奢侈品。
二来,王雪渊平时都是素面朝天,实在也不怎么习惯挎一个价值不菲的包包,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
王雪渊不算小的储物柜里,常年都放着一把天蓝色的雨伞,和一些治疗感冒发烧之类的常规药物。
在储物柜里放雨伞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怕淋雨。当然还有一个不那么简单的原因,王雪渊羸弱的身体不允许她淋雨。
而在储物柜里存放治疗发烧感冒的药,一来是以备不时之需,二来当王雪渊在工作的时候如果突然感冒发烧了,她也好随时可以吃点药以便支撑到下班。
“如果今天不是因为那个自以为是的司马懿,自己就不会淋雨。可恶。”王雪渊在心里恨恨地咒骂着司马懿。
一怒之下从西餐厅夺门而出以后,王雪渊一口气跑了一里多地。这对一个从小就身子骨弱,还经常营养不良的王雪渊来说,简直就是个不要命的行径。
然而当身体里像一个小人一样,苦苦支撑着王雪渊的那股怒气,在长时间的奔跑中不知不觉已经潜移默化地被化解了以后,王雪渊双手扶住一棵有些歪歪扭扭的大树,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地喘着粗气。
脸上顺着脸颊滑落的冰冷的液体,说不出是雨滴还是汗水,亦或是泪水。
去往王雪渊家的最后一班公交车,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然后在空气污浊不堪的公交车里需要再颠簸半个小时,才能到达王雪渊住的那条破旧的小巷子。
王雪渊不知道自己在西餐厅到公交站台的路上,花费了多少时间,也不清楚自己和司马懿纠缠的时候,又浪费了多少时间。
她只知道如果自己今晚错过了这趟回家的末班车,就要露宿街头了。而且偏偏还是如此恶劣的暴风雨天气。
王雪渊正欲松开抓住大树的手,争分夺秒继续前行,可是她的心脏在这个时候却不合时宜地抽痛起来。
抬起一张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皱巴巴的脸,王雪渊在看向回家的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西餐厅的门和灯都还没有关。
心脏一阵强似一阵的抽痛,如被刀割。在王雪渊进退两难之际,屋漏偏逢连夜雨,传说中的超强台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来了。
老天,你是在考验我吗?
呼啸的台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发了疯一样铺天盖地地打在王雪渊毫无血色的脸上。
尖锐的疼痛在脸上迅速地蔓延,如同被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不知疲倦地穿刺着。
脸上尖锐的痛和心脏处传来的钝重的疼,一唱一和地折磨着早已被命运折磨的体无完肤的王雪渊。
身边的树木被肆虐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如果雨下得再久一点,台风猛吹的时间再长一点,这些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看上去坚韧不拔的大树,毫无疑问都有被连根拔起的危险。
不远处,一些朽木断裂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过来,令人头皮发麻。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一定要活着看到王明远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类似的恶劣天气,成功唤起了王雪渊一直努力忘记,但是从未忘记过的一段回忆。
在王雪渊十四岁那一年,同样也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王雪渊的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她自己的血泊里,身体僵硬而冰冷。
一双饱经沧桑之后依旧温柔的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头顶上漆黑的夜空。
极度的恐惧和无穷无尽的悲伤麻痹了王雪渊的思维,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死死地抱住眼前的那棵在暴风雨中摇摇晃晃,自身都难保的大树,像抓住生命中最好一棵救命稻草一样,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它。
司马懿匆匆赶到的时候,王雪渊已经昏迷不醒。但是她的双手还是死死地抱着那棵湿滑的大树,苍白的双唇不时地蠕动着,像是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司马懿蹲下身子,稍稍用了一些力气才掰开了王雪渊紧紧抱住一棵树的手。
因为抱的太用力的缘故,王雪渊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自己苍白的手掌心里。
尽管猛烈的超强台风,,奈何不了司马懿,但是台风裹挟的雨点,不偏不倚地打在司马懿冰冷的脸上,掉落在他稍微有些发蓝色的眼睛里。
司马懿还是感觉到一阵不自然地刺痛,抬起一只手不耐烦地擦掉了那滴滚烫的液体。
司马懿有些笨拙地把王雪渊抱在自己冰冷的怀抱里,在狂风暴雨的黑暗里站直身体以后,抬起强壮的腿奔跑起来,瞬间如同一直离弦的箭一样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远处的路灯在雨水里氤氲着一团淡淡地光圈,风一吹,就拉扯出一个倾斜而模糊的影子。
孤单的,寂寞的,伤感的。
王明远是王雪渊的亲生父亲,但是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就抛弃了她和她的母亲,回到了他荣华富贵的生活之中。
并且火速的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女结了婚,然后在结婚一个星期之内,又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有了他的第二个孩子。
就算王明远抛弃了王雪渊和她的母亲,她可以不恨他。但是……
黑暗中,司马懿抱着王雪渊来到自己的住处,抬起脚毫不费力地踢开了自己家虚掩着的带有防盗装置的白色铁门。
尽管司马懿已经在中国生活了一百年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养成外出的时候,随手锁门的习惯。
司马懿进入房间之后没有开灯,而是径直地抱着浑身湿透的王雪渊。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轻车熟路地走进了自家的浴室。扭开水龙头,热水源源不断地进入干净的一尘不染的浴缸之内。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整个寂静而黑暗的房间里回荡着。而厚重的隔音玻璃窗外,是翻天覆地猛吹着的台风,和疯狂地把花园里的泥土击打地坑坑洼洼的暴雨。
司马懿背对着落地窗站着,一声不吭地看着黑暗中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自己一尘不染的被子,昏迷不醒的王雪渊。
想到她一丝不挂的胴体,司马懿已然由浅蓝色变成蓝色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不知不觉地深邃起来。
一颗三百年来从未曾有过波澜的心,突然像一条清澈的小河一样,被一只黑暗中突如其来地,握着一根小树枝的白皙的手,翻搅的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