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儿时玩伴孙小贝的到来,让狭长而黑暗的弄堂里温暖明亮了不少。
一口气把热腾腾、香喷喷的鲫鱼汤喝光了以后,王雪渊把同样很高兴的孙小贝带到自己的卧室里。
王雪渊的卧室小小的,放一张木质的床,一个小衣柜,一个装满书的书架和一张写字台以后,几乎就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了。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却装载了王雪渊一整个童年的回忆。
那些美丽的、或者悲伤的回忆。
曾几何时,儿时的王雪渊和孙小贝,也是在这样一个书房大小的房间里,满心欢喜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起承转合的晨昏。
王雪渊和孙小贝坐在小房子里的一张单人床上,她们两个共同回顾了一些,曾经一起没心没肺,只顾着疯玩的陈年往事。
所以不知不觉的,她们两人之间的谈话有了一个固定的方式:“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的我们……”“你也记得那件事啊,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记得呢……”“那个时候的我们,真是太幼稚了,不过真得很开心呐,那个时候……”“你说那件事啊,太糗了,不许说。”“哈哈……”
清晨小小的弄堂里,从一个破旧的房子中,隐隐约约地传出来两个女孩子发自内心的,夹杂着无数唏嘘的朗朗笑声。
王雪渊本来想问孙小贝,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为什么一直在神风学院贵族般就读的孙小贝,却突然莫名其妙地转到了贫民子弟就读的班级呢,即使那个班级是处于全校学霸地位的高二年级甲班。
这样的一个疑问就像是鞋里的一粒沙子一样,很难让王雪渊忽略掉。但是看着眼前笑得正灿烂的孙小贝,王雪渊始终强忍着没有触及那个话题。
房子外,一个收废品的老爷爷的声音,通过劣质的扩音器,从一个喇叭状的工具里传出来。在清晨逐渐热闹起来的弄堂里,那个被放大的浑浊苍老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回荡着。
无论是生命中的现在还是过去,那些不能轻易触碰的,带着伤口记忆,如果也能打包好,像卖废品一样被卖掉就好了。
如果不能,那么当事人可以选择尽量地不去触碰它。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着,让伤口一点点地结痂、脱落、然后自动愈合。
孙小贝的自行车靠在王雪渊家,因为年代久远而长了些许绿色苔藓的墙上。像是守候着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一样,独自静默。
王雪渊家所在的黑暗潮湿的弄堂,曾经因为一年里同时出了王雪渊、孙小贝和宫齐三个在神风学院上学的学生而风光一时。如今随着白驹过隙般的岁月的流逝,那段躁动的日子逐渐沉寂了下来。
现在,就算有人看着王雪渊、孙小贝和宫齐三个人手拉着手从狭窄的弄堂里嬉笑着而过,也不会知道他们曾经是整个弄堂的骄傲,他们曾经在这个小小的弄堂里一起度过了一段最天真无邪的岁月。
孙小贝一家,早在十年前已经搬离了灰暗的弄堂,搬到了一个打车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的地方。据王雪渊所知,孙小贝除了她那个当警察的爸爸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当然,弄堂里更不会有她的亲人。
所以,孙小贝在一大清早的时候,骑着一辆有些男性化的单车来找王雪渊,应该不会是从她那个遥远而富足的家里一路骑过来的才对。看那辆单车后面轮胎上的一个明显的划痕,也不像是刚买的新车子。
心像一面波澜不惊的湖,风轻轻一吹,不经意间就泛起一层又一层闪着寒光的涟漪。
和王雪渊家隔着三条路的同一个弄堂里,穿着一身白色合身的运动装,把自己梳理的干干净净的十七岁少年,正坐在自家虽然廉价,但是很整洁的饭桌前,漫不经心的打开一个崭新的保温盒。
热腾腾的白气从保温盒里荡漾出来,一股诱人的鲫鱼汤的香味,缓缓地弥漫着和王雪渊家差不多的两室一厅的小两房。
有些老旧的桌子上,除了用保温盒装着的热乎乎香喷喷的鲫鱼汤外,还有一张折叠在一起的白色纸张。
在清晨干净温暖的阳光照耀下,一双白皙纤长的手轻轻地打开,折叠起来的白色纸张。
里面白纸黑字的写着:亲爱的宫齐,昨晚真得很美好。保温盒里有我亲手炖的鲫鱼汤,不知道好不好喝,不过就算不好喝你也得给我喝完。那可是我牺牲了两个小时的睡觉时间,早起做的。还有,你太瘦了。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我们学校见贝。
一天里的三四点钟,不像早晨那般需要充满活力,保持精神抖擞的精神面貌,因为手头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无论你昨天是否因为打游戏熬夜了,还是因为失恋而哭红了眼,对于眼圈上的黑眼圈或者红眼圈,你都要想方设法地遮掩起来。
随便你用掉多少支遮瑕膏,是否带着能见度几乎为了零的墨镜,把自己的刘海朝着眼睛的方向梳了又梳……
王雪渊挤了半个小时的地铁,又做了大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才紧赶慢赶地从海洋之心西餐厅,赶到了李韵所在的医院。
孙小贝走了以后,王雪渊按照以往的生活方式,照常去西餐厅里打工,但是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心里装着事情的王雪渊还是和经理请了假。
明天就要去学校了,如果今天不去医院看李韵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会有时间了,很有可能也没有机会了。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疲惫,尽管不喜欢化妆的王雪渊,脸上还是化着一层淡淡的妆,眼睛周围涂抹了大量的眼霜和遮瑕膏。
下午温和起来的光线给人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王雪渊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走在贴着白色地砖的医院走廊上。
三三两两的访客和病人,以不同的方式和肢体语言或搀扶着、或牵着手、或并着肩,从王雪渊的身边一一走过。以及拿着点滴瓶和尖细的针管,穿着白大褂脚步匆匆的护士。
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面无表情的王雪渊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厌恶。如果可以的话,王雪渊一生中最不愿踏足的地方就是医院了。
然而,如果只不过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