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尔这才惊觉,她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不,应该说之前她根本就没有仔细考虑“魔女教派”仇视女性魔女的原因,而是自然地认为“原初魔女”奇克自己淋过雨就要拆了别人的伞,要让每个晋升高位的魔女都经历祂经历过的种种极端情绪。
直到安吉尔在迷雾海深处的小岛上与罗塞尔见面,听祂讲述了奇克杀死自己亲生女儿的秘密,这才发现“原初魔女”对女性魔女并非单纯的憎恨,而是担心任由她们晋升,可能会发生某件恐怖的事。
再根据克丽丝芒娜的叙述,安吉尔可以确定这种改变发生自四皇之战前后,甚至可能是“血皇帝”亚利斯塔·图铎陨落后。为了避免出现女性的镜中人,奇克甚至亲手杀死了女儿,将遗骸融入第四纪特里尔的封印,非凡特性取走制作为封印物,残魂分割成两份,让其无法通过任何手段复活。
对镜中世界“大恐怖”的警惕和畏惧,让“原初魔女”在每个魔女晋升时,都会利用途径顶端力量对该途径的掌握进行窥探,除非在地下墓穴这种拥有神灵力量庇护和封印的地方,才得以屏蔽。
当然,安吉尔回顾自己晋升的过程时,发现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高位存在的窥探,这很可能得益于黑夜女神和亚当这两位自她穿越时就一直在密谋某个计划的存在的庇佑,她晋升时数次濒临失控,很可能就是这些力量暗中角力的影响。
但伊莲……
伊莲跳转途径,晋升“绝望”魔女,成为真正的女性魔女时,是在“流放之城”摩罗拉内部,而那里的知识教会大主教赫拉贝格,与“知识与智慧之神”赫拉伯根的名字几乎一致。
这位大主教的种种做法表明,他要么是那位神灵,要么是神灵的眷者,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智慧之神将目光投注于伊莲身上,而这将有效屏蔽“原初魔女”的感应和窥视。
所以,伊莲这位女性魔女暂时还没有被奇克,被镜中世界深处的“大恐怖”发现?克丽丝芒娜急切地要求“不要晋升不老魔女”,其实是让我阻止伊莲继续晋升?
安吉尔皱了皱眉,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有点把原初魔女当成白痴了,后者神降于“痛苦”魔女丽萨体内,已经亲眼见过伊莲这位拥有猎人、魔女双途径力量的非凡者,也见到了她受赐“不老”的力量,自镜中复生的那一幕,应该能猜到伊莲事后要想不失控、变异,必须跳转途径的结局。
除非祂把这件事给忘了,否则以“魔女教派”追杀女性魔女的习惯,恐怕早就找上门来了……安吉尔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可能。
或许是因为伊莲距离消化完“绝望”,达成“不老”仪式的时机过于遥远?
安吉尔脑中又冒出另一个猜测,但旋即目光一凝,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
她一直在以自己晋升“不老”的经历作为标准,但实际上“灾祸之城”内封存的亵渎之牌中关于魔女途径的晋升仪式,有很多是伪造的,是为她定制的!
真正的“不老”晋升仪式,需要找到自己的镜中人,奴役他,让他爱上自己,又或是与他和解。
这并不需要漫长的时光,又或是身为穿越者的“优待”。
伊莲只要在南大陆与“原始月亮”信徒的战斗中消化绝望魔药,再拿到一份“不老”的特性,就随时可以尝试以女性魔女的身份晋升序列3,引来奇克和克丽丝芒娜都畏惧的“大恐怖”。
难怪克丽丝芒娜如此焦急,但祂是怎么知道伊莲的事的?“原初魔女”奇克是已经知道,只是没空处理,还是因为某种原因忽视了这点“意外”?
安吉尔脑中思绪万千,有一种立即回到地面,抓住伊莲给她灌下“战争主教”魔药的冲动。
这一方面来源于尚未完全消退的“灾难”魔女克丽丝芒娜的魅惑影响,另一方面安吉尔自己也在对方叙述的渲染下有了一种对镜中世界深处秘密的恐惧。
让一位真神都畏惧的力量,必然源于“源质”,甚至可能涉及旧日位格,而这种也许能毁灭世界的力量,居然一位圣者晋升就能轻易触发?
安吉尔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等探索完地下墓穴再去处理。毕竟伊莲距离消化完序列4的魔药还有一段时间,而序列3是跳转回“猎人”还是继续当“魔女”,完全在她这个上司的一念之间。
最多再苦一苦特雷茜……她在脑海里开了个玩笑,绕过表面光滑,漆黑得仿佛吸收所有光线的“克丽丝芒娜夜柱”,来到它后方标注着第四层入口的斑驳石阶前。
下方和安吉尔目前所在的第三层一样漆黑,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但在安吉尔的黑暗视觉中却与其他墓室没有太大的区别,充其量就是整洁一些,没有密密麻麻堆砌在墙角的骸骨。
这说明进入第四层埋葬死者的人很少,是某种力量的影响,还是说……进去的人都消失了?
下次把佛尔思带来,让她实地取材,写一本《安吉莉卡与死亡帝国》……安吉尔抿了抿嘴,沿着阶梯走过满是人头浮雕的岩壁,踏入了一片死寂的地下墓穴第四层。
刚踏足由古老石块围成的墓穴通道,安吉尔就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笼罩了自己,让她的体温快速流逝,思维变得迟缓,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
是黄昏还有死亡的力量……“永暗之河”?
安吉尔猜测着力量的源头,同时利用“战争主教”的力量让身旁燃起一圈青紫色的火焰,但这种高温没有给她任何温暖,反而让她有一种灵性加速消失的怪异感觉。
这不对啊,连我这个天使都能明显感觉到不适,普通人哪怕一根脚指头踏入第四层也会当场死亡吧……序列越高对这种力量的感知越明显?
安吉尔若有所悟,不再尝试升高附近的温度,而是解开女士衬衣的第一颗扣子,轻抚胸前山谷内那枚“战争主教”恩赐的特殊印记,加强着与源质“灾祸之城”的联系。
顷刻间,那股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的窒息与冰冷触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源质才能对抗源质……安吉尔脑海中又浮现出这句话。
毫无疑问,这种死亡和永眠的力量正是阻止官方非凡者进入地下墓穴深处的最大因素,高序列更容易受到源质的影响,甚至直接遭到污染,中低序列又没法处理这些异常情况,反而是手持蜡烛的大学生和游客有机会进入此处,观赏那些第四纪就掩埋于此的骸骨。
安吉尔抬头看看,果然发现了一条条指示方向的黑线,这说明第四层也和上三层一样都对公众开放,只不过源质的影响仍然存在,哪怕是普通人也会因此而感受到不适,很少来到这个深度。
她四下望望,尴尬地发现自己不知道哪条通道通往“撒玛利亚妇人泉”,路标只是指向一个个名称不同的墓室。
好在她听到“永暗之河”的名称时就有了相应的准备,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从镜面空间中拿出那根由序列4“不死者”特性凝成、又沾染了阿兹克先生血液的羽毛,松开手让它漂浮在空中。
羽毛并未因重力直直落下,而是像被某种力量托举一般缓缓飘动,旋即朝着某个方向飞去,直到被古老斑驳的石壁阻挡。
是那个方向……这只是一件“死神”途径的封印物,都被源质的力量吸引着自行飘去,如果是序列4的“不死者”走进第四层,恐怕会直接失控,成为源质力量的俘虏……
安吉尔眼睁睁地看着羽毛紧贴在墙壁上,而后将其取下,找出“隐秘圣徽”重新戴上,沿着旁边的通道继续向前,不时重新让羽毛飞向空中,指示方向,并依靠着手腕上圣徽的微弱感应缓缓朝“撒玛利亚妇人泉”靠近。
这里的通道和上三层不同,没有随意堆砌在路边的骸骨,显得很整洁,一座座古老的墓室也入口紧闭,让原本宽敞巨大的地下墓穴变得如同狭窄通道组成的迷宫。
弯弯绕绕间,她居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手持蜡烛的参观者,通道中像死了一般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和羽毛不时贴在石壁上的摩擦声。
沙沙,沙沙。
她举着散发着微弱光线的白蜡烛,刻意没有放轻脚步,试图引出些什么异常。
可惜除了漂浮的羽毛,连一具活尸都没有出现。
这让安吉尔有了一个猜测:这层墓穴的所有幽魂、活尸,都已经被“永暗之河”吸引、吞噬了。
而我正朝那个方向前进……她默然站立了片刻,追上飘得越来越快的“死亡之翼”,很快来到一处墙壁半垮塌的墓室前。
不出她的意料,这里的通道散落着许多不成形的惨白骨头,像是缓慢爬行到此的尸骸因为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打开墓室大门,只能聚集在门口,直到化为真正的枯骨。
而那根“死亡之翼”正在半掩的石门上摩擦着。
看来就是这里了……安吉尔收好羽毛,推开摇摇欲坠的石门,走进了巨大的墓室。
这里面散落着几具骸骨,角落摆着一具竖直的棺材,腐朽的棺材板随意摆在一旁,棺材内则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长袖上衣,套着黄色长裤的老人,他脸庞皱纹极深,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如同尸斑的褐色斑块。
要不是他的胸口仍在缓缓起伏,安吉尔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一具刚被放进墓穴的尸体。
很像是圣赛缪尔教堂里看守查尼斯门内部的看守者,已经被永眠的力量侵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亡之翼”的力量,他把我当成了同伴,没有醒来……安吉尔很快判断出对方的状态,没有打扰守护这里的老者,而是沿着那些散落骸骨的方向,来到一处向下的缓坡。
这里各种年代的骸骨更加密集,有的已经斑驳风化,有的还挂着干枯的皮肉,它们都朝向缓坡深处倒伏或跪拜,像是在对着某个事物进行朝拜。
那个方向,一道虚幻的哗啦声传来。
水声……是“撒玛利亚妇人泉”?安吉尔没有感到惊喜,反而越发警惕。
她先念诵着“愚者”克莱恩的尊名,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值守于灰雾之上的“灵之虫”,而后做好战斗的准备,才走过那些被源质力量吸引而来的死者,沿着缓坡向下走去。
水声越来越清晰,那些跪拜的骸骨也逐渐完整,甚至能看出生前的形状,但并非只有两手两腿的人类,还有背负骨头羽翼或由肋下生长出两双额外的手臂,亦或是在两个眼窝之间多了一个竖直的缝隙的怪物。
这是“永暗之河”掌握的三条途径的不完整神话生物形态……安吉尔若有所思,内心越发不安。
直到坡道变得平缓,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才出现在安吉尔眼前。
漆黑的空洞中除了更多更密集的骸骨外,只剩中央的一个池塘大小的泉眼,泉眼四周是如同淤泥一般的深暗事物,内部则涌动着苍白的水流。
水流内部,一根根如同水草的黑发随意漂浮,内部影影绰绰,无数身影试图向外爬出,动作却迟缓无比。
泉眼边缘,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骸骨之间徘徊,她黑发披肩,眼神呆板,面容绝美却缺乏生气,正是安吉尔刚刚见到过的克丽丝芒娜。
祂原来回到这里了……不对,刚才那个克丽丝芒娜说自己的“堕落部分”徘徊在撒玛利亚妇人泉旁边,不会就是这一个吧?
安吉尔思绪电转,但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那个“克丽丝芒娜”就猛地转过头,苍蓝色的眼眸望向这边,目光中满是恶意。
哗啦——
泉眼中的苍白水流缩回了中央那个幽黑的孔洞中,连带着黑色的发丝、试图爬出的身影一起,几乎是瞬间,洞穴中央就只剩下被水流冲刷过的凹陷区域,以及那个如同黑色眼睛般的孔洞。
这……撒玛利亚妇人泉跑了?
安吉尔张了张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下一秒,黑色孔洞中就涌出比刚才更加黯淡的泉水,一根根黑发如扭曲的蠕虫一般跟随着涌出,随后是那些徘徊于水底,试图爬出泉眼的身影。
安吉尔看到了戴着黄金冠冕的腐尸,看到了气质沉静的流脓女子,看到了长着带有油污的羽毛的骸骨,它们表情狰狞,伸出手向安吉尔抓来,却因为被泉水淹没,动作如刚才一般迟缓。
但在这些怪物之间,还有一个被它们簇拥着,如同皇帝一般身影,他刀劈斧凿的脸上满是腐烂痕迹,露出下方金属色的骨头,一头暗红长发披在身后,眼眸铁黑中带着一丝血色。
他身上被剧烈的无色火焰点燃、覆盖、炙烤着,不断有黄色岩浆般的液体滴落,又被涌动的泉水熄灭。
安吉尔认识那道身影,那是安提哥努斯曾召唤过的历史投影。
他,不,祂就是“血皇帝”亚利斯塔·图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