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严氏猜想和十万两赏金
时光荏苒。
转眼已是深冬。
对于庞大的明帝国来说,从南到北,一则消息的传递在如今这个当下都需要月余时间来计算和衡量。
也正因此。
即便北京城已经确定要在南直隶和浙江度田,等旨意到了地方,张居正和高翰文两人抬头,也已经看到秋风萧瑟。
不过好在度田只需要清丈田地,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但进度却很慢。
而在北京城里。
朝堂上依旧是每日变着样的热闹非凡。
今日不是争这一处,便是明日争那一处。
说到底,政治永远都是以人的意志为核心在悄然运转。
而人的意志,又总是充满了私欲。
“别跑!”
“不许跑!”
“看我混元霹雳掌!”
“……”
“哈!”
啪叽。
“呜呜呜呜……”
此刻的严绍庭,就头疼不已。
望着书院门口的广场上,自家的崽追赶着书院的看门大黄狗,想要施展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招数,可最终却是学艺不精,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严无忧的哭声,很快就吸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但瞧着太子少保正蹲坐在书院门口的门槛石上,人们也没敢上前搀扶起无忧少爷。
严无忧哭了一阵子,见自己泪流满面也无人搭理,似乎是觉得有些尴尬,趴在地上脑袋转了一圈,才看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书院门口,双眼不由一缩。
大少爷被母亲穿的圆滚滚的,蛄蛹着从地上爬起来。
也是辛苦去年昌平治安司就发布了最新的卫生条例,不允许百姓散养家禽,不论鸡鸭鹅都需要圈起来喂养。
要不然,无忧大少爷少不得身上沾些鸡鸭鹅粪。
站起来后,严无忧还不忘撅着屁股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然后目光一转,继续撅着屁股,一瘸一瘸的拖着一条腿到了父亲面前。
严绍庭默默的注视着儿子的表演,脸色平静。
“爹……”
严无忧小声的呼唤着,语气里带着些哭腔。
严绍庭则是仰头看天:“学艺不精,该罚。课业未完,该罚。衣衫不整,该罚。”
严无忧浑身一颤。
瞬间就没了装疼的想法,哭丧着脸就要往父亲的怀里钻,好躲避惩罚。
但严绍庭却只是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儿子的脑门上。
“昨日回来,书院的先生就寻了我,说你最近课业屡屡不曾完成,可有此事?”
说起这事,严绍庭就一脸无奈。
别看自己现在已经官居太子少保,可面对儿子的学业,自己也只能向书院的先生们低头,堂堂正二品的太子少保也被训得和孙子一样。
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位和聂豹老夫子是一个辈分的心学大儒老先生,当时坐在点着灯的备课室里,对还站着的自己问道:“书院没有什么少保,也不讲官场规矩。这里只有不学好的学生,以及不好好教育孩子的家长。”
这话可太对味了。
以至于严绍庭当时就哑口无言。
最后深切明白,这中原之地,千百年来的老师、家长、学生的关系,大抵是一脉传承。
当那位先生说出:“太子少保再忙,也要关心孩子学业,要家长和书院一同教育好孩子”后,严绍庭就只剩下点头应是了。
末了。
现在也算是教书先生的严绍庭,更是被对方无情嘲讽。
能教好当朝皇子,却不能教好自己的孩子。
到了最后。
严绍庭几乎是羞愧难当的夺门而逃。
现在再看被自己用手压住的严无忧,他觉得自己昨晚没有一顿皮鞭炒肉丝就算是慈父了。
严无忧被父亲用手抵着,只能双手向前胡乱的抓了几下,然后憋着嘴解释道:“我都学完了,是先生不教新的。”
严绍庭一愣,随后板着脸:“千字文、三字经都学完了?”
严无忧点了点头。
严绍庭又问:“弟子规呢?对相识字呢?”
严无忧冲着身为太子少保的父亲翻了翻白眼。
严绍庭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确信这小子到底是不是在和自己打马虎眼。
但严无忧却是动的更快。
半大的人儿,瞬间后退一步,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便开始摇头晃脑了起来。
伴随着的,是独属于孩童那稚嫩的声音。
“孔子初仕为中都宰,制为养生送死之节,长幼异食、强弱异任、男女别涂、路无拾遗、器不雕伪,为四寸之棺,五寸之椁,因丘陵为坟,不封、不树,行之一年,而西方之诸侯则焉……”
随着孩童声,严绍庭脸上渐渐浮现诧异和惊喜。
他赶忙摆手:“等等。”
严无忧立马收声,眨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盯着父亲,嘴巴微微嘟着,神色中带着些骄傲。
严绍庭却是坐不住了,站起身。
“你方才背的是孔子家语?”
严无忧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会背,不会写,不懂说的什么。”
严绍庭彻底惊住了。
别看只会背,不会写也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但这已经属实惊人了。
自古中原人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都有着清晰的流程。
开蒙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再者便是声律启蒙、劝学琼林等书本,附议各类启蒙性质的算术书本。
目的只有一个,让孩子会认字写字,懂一些简单算术问题。
等启蒙后两三年左右,才会在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学习四书以及方才严无忧背诵的孔子家语等内容,开始练习楷书。
到了十来岁,才会开始学习诗义折中等书本,进而学五经以及知识内容涵盖更多的各类杂书。
严绍庭看了眼站在面前的儿子,分辨了一下儿子的年纪。
他快速询问道:“十二个十二是多少?”
严无忧眨了下眼睛:“一百四十四。”
严绍庭又问:“一百六十二分成三份,每份多少?”
严无忧面带笑容的答道:“每份五十有四。”
严绍庭沉默了。
然而就在这时,徐渭却是悄无声息的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
看着目光呆滞的严绍庭。
徐渭面露笑容,拍了拍严无忧的脑袋,而后说道:“无忧启蒙很快,去年便开始启蒙,今年少保带兵出征后,他便一直在书院读书。虽然年纪还小,但也确实过了启蒙阶段。只是书院的先生们怕底子不稳固,方才一直没有让他去学四书。就连算术,也是无忧自己跑去算术院找帅嘉谟私下里学的。”
“帅院长真的很帅!”站在一旁的严无忧,仰着头很肯定的插了一嘴。
严绍庭立马瞪了一眼,吓得严无忧缩到了徐渭身后。
徐渭则是哈哈一笑:“张先生那是觉得少保近来既然升任礼部尚书,又兼着皇子的课业,却偏偏不愿在书院开一门课,向学子们讲解心学,所以才有些生气。”
严绍庭默然下来。
徐渭只得又说:“礼部,掌国朝教化之事,书院如今又借昌平报执掌天下士林文风走向,张先生不过是不愿明说,所以才借口无忧的课业向少保您发难。”
严绍庭呵呵了一声:“那也不至于昨夜那般骂我。”
要不是那位张先生是聂豹老夫子那一辈的,要不是对方执掌经学院,不管是辈分还是年纪亦或者在书院的地位,自己又岂会以堂堂太子少保、礼部尚书的身份,也只能低头认错。
徐渭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拍了拍严无忧的脑袋:“帅院长今日要带着人在算术院讲水车如何锻造钢铁一事,快去听听。”
得了徐先生的话,严无忧立马丢开父亲,一溜烟的欢呼着窜进书院里。
严绍庭看着狗儿子一溜烟就跑的没影,却是好奇的看向徐渭:“帅嘉谟要讲水力生产?”
徐渭点了点头:“过去士林皆以科举为先,读书人也多读四书五经,对这些杂术自然不曾多加注意。如今昌平书院,经学不过一道而已,帅院长他们那帮人这几年翻箱倒柜,找出来不少好东西,都在一一验证,也在加以改进。不少事情,似乎与少保您过去偶尔与我等提到的也极为符和。”
严绍庭目光不由一缩。
自己这些年一直将心思放在朝堂之上,倒是从来没想过带领大明进行真正的工业科技升级,以及更新科学知识。
没成想,书院里的人倒是已经在做这件事情了。
见严绍庭目光发散。
徐渭低声道:“既然如今少保要暂时蛰伏养望,倒不如寻了机会安心待在书院,多做些学问上的事情。依我看,最好是能向陛下开口,兼上书院山长一职。如此一来,平日少保即可在文华殿和书院来回,两不耽误。”
朱翊钧在文华殿那边的农事课业,前不久也已经完成了。
对这位年幼的皇子来说,算得上是一次大丰收。
宫里更是有传言,原本皇帝还犹豫因为皇子年幼,想要拖上几年再册封为太子,但现如今宫里已经开始流转着,皇帝要在明年就决定册封太子一事了。
这里面,与文华殿外那两块地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也正因此,严绍庭在文华殿的任务也就减轻了不少,至少明年只会在文华殿继续春耕,而后就无须插手了。
到时候他自然就有时间在昌平和北京城来回。
虽然两地之间,还有些距离。
但严绍庭却点了点头。
而他也开始盘算着,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带动一波大明科学的发展。
牛顿三大定律?
物理学?化学?
想了一遍,他觉得这些都太过高端,还是先把基础科学知识点出来为好。
重新梳理基础数学,舍弃中原人使用的那些繁琐的计算公式和公式名称,更换成简单明了的数字和字母表示。
然后就可以去琢磨,怎么将三酸弄出来,进而提升钢铁冶炼工业,将科学基础的地基搭好。如此一来,自己的作用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毕竟更高端的科学知识,他也不懂。
但提出一个个命题倒是可以。
比如空气中都有什么?
水里又有什么?
云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会有风霜雪雨?
说不得百余年后,就会形成一整套严氏猜想。
自己只管提问,留给后人去解题。
虽然没法直接给出公式,但至少也算是提前给后世人规划出了科学发展的方向,不至于发展路线出现错误,转向莫名其妙的地方上去。
于是乎。
严绍庭莫名的就与徐渭一同走进了昌平书院算术院。
算术院里,年轻的院长帅嘉谟,正在用一个小模型结构昌平锻造厂那一片的生产方式。
诸如水锤等物件。
这个自然是很早前,严绍庭一开始来昌平的时候弄出来的。
而听闻消息后跑过来的严无忧,已经仗着脸皮厚,挤到了最前面。
对这位书院小师弟,其他学生平日也是宠爱,任由他在书院里四处乱窜。
严绍庭则是站在人群的最后面,默默的听着帅嘉谟的讲解。
等到尾声的时候,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徐渭:“不少东西都很新颖,很不错。”
他是实实在在的肯定和赞扬。
就比如刚刚帅嘉谟提到的,如何增加水的流速来提高水锤的力量用于锻造和冲压,并且还举例是不是可以提高水源高度,或者增加水量。
甚至于。
这位原本只是在算术上颇有天赋的年轻人,还提出能不能通过某种特殊的东西,在不改变水源高度和水量的情况下,人为的增加动力。
由此,帅嘉谟就提出了某种类似于压缩水的设想。
算术院里,诸多学生亦是借此将思维延展开,发出种种讨论。
徐渭则是面带笑容。
这也是他今日会找上严绍庭的原因。
在他看来,如今既然朝中无事,倒不如多多建设书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昌平书院才是严系根本。
而等到前面的帅嘉谟正式结束今天的公开讲课后。
严绍庭踱着步子出现在一众学子的视线里。
“少保!”
“少保。”
一声声惊讶的呼唤从学子们的嘴里发出。
严绍庭则是从容不迫的走到了帅嘉谟身边。
这位年轻的昌平书院一院院长,立马面露羞涩。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严绍庭面带笑容,侧目扫过帅嘉谟,率先举起双手鼓起掌来。
随后,满场皆是鼓掌声。
等到声音平息。
严绍庭看着一个个面露好奇的书院学子们,轻声开口:“帅院长方才授课,我亦在后面听了许久,说的浅显易懂,亦说的极好。”
低着头的帅嘉谟,脸上顿时一红。
而在场的学子们却是纷纷点头认同。
严绍庭又说:“亦是因此,我倒是也有几个问题,想邀请诸生能在接下来的课业中……尝试着,看看能否解出来。”
诸生纷纷躬身作揖。
严绍庭会心一笑。
“其一:水为何只会从高处流向低处,而非低处流向高处,又如果实为何只从树上落于地下,而非落于高空?”
“其二:世间金属繁多,熔炼厂中,金、银、铜、铁熔炼时长往往不同,因何原因?火温是否有高低?何以表明?”
“其三:繁多金属熔炼之时,总有残余称之为矿渣,然矿渣之中是否另有我等今人不知矿物存在?”
“其四:人活于世,睡于屋中,若冬日屋中生火,往往有毙命风险,此为何因?当否是空气之中,另有害人之物?”
“其五:冷水加热以致沸腾,有水汽上升,稍有升力,此力因何而生,若欲用之当如何操弄?”
一连提出五个问题。
算术院中,已经一片寂静。
严绍庭察言观色,最后轻笑着开口:“吾不才,然却有助学之志,愿集家中财力,云集各方好友投献。设昌平奖学金十万两白银,凡有解今日五题之一者,奖万两白银。若于此五问之外,创有新物可助万民或究新论并得验证,可经书院评定,奖百两至万两不等!”
…………
月票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