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是非常美好的。

李颜六月底出席“未来科技生命科学研究课题奖励基金会”成立仪式，在会上李颜用惊爆眼球的金额数字震撼了所有与会人员。

甭管是学术大拿，还是学校教授，或者是走在生命科学研究前沿的公司团队，都睁大了眼。

那些年轻的学术团队，尤其是各大顶级院校的优秀学生代表们，更是两眼发光。

分析都不用分析，这些小伙子肯定想着用手头“惊世绝艳”的研究课题，狠拿一波奖金，精神物质双重满足，还能拉满曝光度。

简直不能更美好了！

大家显然都被高额的奖励金额度吸引了，也没怎么把李颜那句“所有项目都由我亲自终审”听进去。

于是李颜“研究项目天使投资人”的美名很快就传播了出去，让其他学术领域看得都眼红，琢磨着赶紧搞一份报告让李颜重视起来也开个基金。

相对来说，生命科学在国内的地位一直比较低，此番有了李颜的加持，也算是好生扬眉吐气了一把。

甚至引发了一小波高考志愿热……

让不少学校的招生办工作组倍感挫败。

这么多年的努力，还不如李颜的一个操作。

相信此刻的李颜在生命科学领域的诸位眼里，应该是散发着辉光的。

因为不是什么开新课题的比赛，对于参与者又没做任何限定，所以现成的大把研究课题很快就雪花般飘来。

此时，投稿的人还是心里没底的。

自信是一码事，真投出去了又是另一码事。

不过他们担忧的点比较特别。

“不知道李颜请的哪里专家，要是跟我们不对付，那不是完蛋了？”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批海量的课题报告，未来科技最终初审通过了百分之七十。

要知道这里边还有大量的达不到最基础条件的课题，例如早就已经完成的，根本不需要任何资金补助；连最基本的按要求提供材料都不完整的；提供过来的内容惨烈到无法直视的；民科大显身手的……

把这些刨除，留下至少满足最基础条件的课题，大概也就是留下百分之七十的量。

换句话说，但凡你是正经搞研究，都能过初审。

收到初审通过短信的时候，大家那叫一个欢呼雀跃，李颜从天使投资人瞬间又变成了“财神爷”。

有些利益相关者甚至私底下对李颜大夸特夸，什么“格局太高”什么“生命科学的救世主”什么“指明了人类科技发展的方向”……

“李颜就是生命科学研究的灯塔！”

连这种口号都能喊出来，足见大家已经被期待冲得多晕乎了。

但才过去一星期，氛围就全变了。

初审入围率70%，二审入围率突然就变成7%。

百分之七！

一万七千多个课题，入围二审就只剩下八百多了。

这八百多甚至还没能到李颜面前，需要再过一道三审，才算走到“李颜亲自评审”的阶段。

二审的淘汰率太高，一下自然很多为过了一审沾沾自喜的团队成了小丑。

学生作业被淘汰就算了，有些研究院的研究课题跟着一起被毙掉，实在是令人难绷。

一时间，各大院校里“学生课题比导师的走得更远”的情况不算罕见。

于是李颜的风评极速下跌，刚刚当了灯塔，瞬间就又成了僭越者。

只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大家还不敢说太极端，撑死了吐槽几句“隔行如隔山”，点名都不敢点。

不过也算是给预支的狂欢冷却一下，动不动以十万为单位的课题基金，怎么都不可能是广撒网的类型，几个百万支持名额，以及“上不封顶”的特等奖，本来就是要从万军之中拼杀出去。

最后经过三审，能让李颜亲自挑选汇报的项目只有不到一百个。

这个结果让不少团队很难接受，短短半个月就从李颜的铁杆支持者变成了仇人。

李颜虽然没有公布入选名单，但这不算一个多大的圈子，互相的情况都清楚。

二审的时候出现学生入选而导师失败就已经够让人没面子了，最后选进去不到一百个，竟然还特么出现这种情况，叫人情何以堪？

某高校生物科学学院的副院长就带着团队特地到负责前期审核的未来生物科学研究公司，表示要“论一论道”，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结果负责人谭生笑脸相迎，上来就是一句“我也对几位的研究非常认可！所以我这边是让各位通过三审的。”

正准备吹胡子瞪眼的郭教授一口气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诶？”

“不用感谢我，这是你们应得的。”

“那课题怎么没被选进最终名单？”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郭教授，是李总那边自己选好的。”

“理由呢？”

“李总的决策，我肯定不知道理由。”谭生非常平静。

这种平静显得怒气冲冲的郭教授非常小丑，“李总在哪个办公室？”

“这个，如果想见李总，需要去前台申请，然后经由人事部审核，带您到会客室等候。”

“这么麻烦？”

“那当然，”谭生笑道，“那可是李总。”

到这，郭教授心里的怒火已经消减大半。

但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还是坚持走完了流程，在会客室等候李颜。

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候了二十分钟后，他们收到了“可以到李颜办公室”的通知。

“不是他过来会客室吗？”郭教授有些恼。

“当然是您按要求来。”

“……行吧。”

最终他们也并没能进李颜的办公室，而是在办公室旁边的小会客室见到了李颜。

李颜正在跟韦韵之嗑瓜子，对着电脑指指点点。

一见这场景，郭教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李总，您这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李颜看了他一眼，“送客。”

马上就有两个礼貌的西装壮汉走进会议室，“郭教授，请。”

“咳，这个，不好意思李总。”郭教授表示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是我唐突，让您不愉快了。我道歉。”

“请坐吧。”

韦韵之乖巧地把座位往旁边挪了一点，让出李颜发挥的空间。

但是李颜又直接把椅子拉了回来。

“就是为了给你看案例，不然我没时间见他们。”

这话也不避讳给郭教授一行人听。

韦韵之只能给他们几个一个美丽友好略带歉意的眼神。

“郭勇？”李颜问道，“研究课题是mrna疫苗技术，脂质纳米颗粒递送技术的优化研究是吧？”

“是的。”郭勇的语气并不算很好。

“没必要有情绪，郭教授。”李颜说道，“你不是第一个自认研究课题有价值，为没入选鸣不平的人。团队多了去，一个个都跑来找我，我不工作了？”

“我只是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我为什么需要给你解释？”李颜笑道。

“这……”郭教授眉头一皱，“你否决了我的学术成果，我跟你论论道，有何不妥？”

“我给我看中的项目出钱，还用得着解释为什么？难道我去菜市场买东西，还得跟摊主解释好坏吗？”

“既然你这么说，又何必见我？”郭教授鼻孔里冒着热气，“怕不是只为了羞辱？！”

“我不是这么低级趣味的人。”李颜摆摆手，“你的研究比较典型，刚好够拿来解释一些东西。”

郭教授的两位助手马上掏出了笔记本。

“首先，每个来找我表达不满的人，大概都有个共同的误会。以为我的评判标准跟其他竞赛一样，讲究项目本身完成度如何，成果如何。但其实我看的是这个项目的可能性，以及对于‘用钱’的必要性。”

“mrna疫苗技术是现在的前沿技术，优化一项可行的技术需要投入很大的……”

“你觉得我不知道吗？”李颜打断。

“嗯？”

“你觉得我不懂生物科学相关的内容吗？”

“……那倒是没这个意思。”

“你就是有这个意思。”李颜语速变快，“否则就不会拿一个已经有足够研究基础，只需要机械性地做实验，再把实验归结起来就能当成果的东西，来糊弄我。”

两位助手同时看向了郭教授，只见老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点局促。

被这么否定，当然是要反驳两句的，但偏偏李颜一句话戳中了大动脉，“机械性地做实验”确实就是这个课题的大部分工作。

“实验本来就是生物科学……”

“你这个工作，让本科生做都做得来，只是付出劳动时间就能获得‘优化’而已，本身已经有了明确方向的技术，你这个研究充其量达成3%到4%的优化，本质上是一种无效优化。”

郭教授已经咬紧牙关了。

“当然，我不否认实验的意义，很多了不起的突破就是建立在种种无聊的基础实验之上的。”

“对嘛！”郭教授放松了些，正准备就李颜这个观点切入……

“所以，我的钱就是给那些可能带来了不起突破的项目，哪怕是本科生的一个幼稚想法，只要他的实验方向是对的，有自己一套自洽的逻辑，需要实验结果来进一步推进，我都可以给。但像这种实际上只为出成果的研究，你们自己玩就行了。”

郭教授随后做了一个让他无比后悔的决定，就研究课题内容本身，与李颜论道。

论一论这个课题的价值，到底几何！

结果就是直到在回去的飞机上，助手都还在安慰失魂落魄的郭教授。

李颜的击破方式非常简单，他给出了优化数据更好看的几条路线，并且预测了他们后续实验可能的数据——这个数据他捏在手里，所以知道李颜的准确度有多高，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将他秒成了渣。

但真正让李颜成为“魔鬼审判官”的，还得是后边的“面试”。

甭管你是学术大拿还是青春大学生，只要来了未来科技的汇报厅，都得汗流浃背地出去。

例如华大生科研究中心负责人贺小刚手底下的课题，由未来生物科技公司高管刘子眉的博士师兄安山带队，研究自适应纳米共生体药物平台。

也算是个备受瞩目的研究课题了，贺小刚给爱徒提供了非常优越的实验条件，就希望能在这种听起来有点超前的领域拿出一些成绩。

可以说是完美符合李颜的要求，刘子眉本身也参与其中，贺小刚又跟李颜关系很好，在很多人眼里，这个项目应该就是钦定的“不涉上限”大奖了。

安博士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尽管当天所有面对李颜的课题主讲人走出会议室的神色都不太美妙，他还是充满自信。

刘子眉还特地提醒了一下，“安师兄，李总要求非常高，你脑子一定要清晰，少说废话。”

“没问题。”

“这可不是平时的答辩……”

“师妹，放心吧。”安山笑着扶了扶眼镜，“连贺老师都说我对这个项目的理解无可挑剔。”

出乎意料的是，会议室里边只有李颜跟韦韵之两个人。

安博士不认识韦韵之，看她在旁边疯狂记录的样子，大概是个会议记录员。

那就代表只需要面对李颜一人，更轻松了嘿。

万万没想到，才刚说了四五句话，李颜就打断了。

“内容我都看过，无需重复，你回答我，你这个研究的核心在哪里？”

嚯？这就是刘子眉强调的难点吗？

不过我安山早有准备！

两人来回对了四个问题，李颜都没有表达什么不满，安山的自信心越发强了。

“外壳层、动力系统与核心荷载，你都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这很不错。但是‘利用细胞外atp梯度驱动旋转’，你的依据在哪？”

“我认为……”

“不要你认为。”李颜打断。

在这瞬间，安山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强的压力。

并不明显，但一阵又一阵，逃脱不了一点点。

“根据目前的研究，我们……”

“什么研究？”

“……等等，我看看。”

李颜静默。

在这种静默里，安山找资料的手都微微发抖，他确实是看到过相关文献，想到了这么一个点子解决“推进纳米颗粒穿越组织屏障”的难题，但目前为止也就是一个可行性，还真没往深了想。

李颜越是不说话，他就越是紧张。

大概一分钟后，安山找到了类似的论文，还在高度紧张地回忆当初看的哪一篇，只听见李颜突然说道：“atp驱动纳米马达，自然上边的，灯塔那边的一个联合研究。”

“……是，是的。”

“你依据人家的研究给出方向，却连一个文献参考都不备注？”

“不是，李总，我解释一下，因为这个目前还只是个思路，并不是成型的论文……”

“那你怎么知道后边要做什么实验？”

安山开始流汗了，“主要是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我就从你的动力系统说起，通过crispr干扰线粒体基因局部提升atp浓度，实验依据呢？”

“在这里，”安山调出一页数据，“根据……”

“看过了，别人用实验证明了可以通过干扰达成atp浓度提升，然后呢？你们准备怎么开展实验来确定atp浓度要到哪里？”

“这个……我觉得可以……”

“不要觉得。”李颜再次打断，“实验不是你想着可能怎么样就去做，在有足够研究的基础上，要拿数据说话，先用数据与逻辑屏蔽掉无用的思路，我看你连怎么‘通过clustered regularly interspaced short palindromic repeats干扰线粒体基因’都不知道。”

“是的，目前我们缺乏做相关研究的条件……”

“给钱了你就有条件？”

“呃……”

“crispr基因编辑效率很高，尤其是简单切除基因的时候，但目前最高精尖的实验水平都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误伤，目前更多用来纠正导致疾病的基因错误，你想要直接通过这个技术达成定向干扰，至少要能告诉我怎么做吧？”

安山也汗流浃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