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登庸听自己儿子这么说后,沉吟良久,随后就叹息起来。
“这位大明天子好谋略啊!”
莫登庸这么感叹后,就一脸惨笑着:“让鞑子干脏活,让明军得好感。”
“我安南要彻底亡了。”
接着,莫登庸又补充说道。
莫登灜则也因此两眼泪落:“父亲,我们是不是真错了,不该有想篡权自立的野心,该老老实实恪守忠义仁孝的礼法?”
“可谁能想到,这天下会又出现一位真要维护天下礼法秩序的主啊!”
“我一直以为,天下已经没几个在乎礼法了,毕竟,这天下虽然一个个喊维护礼法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干的事,却是一件比一件离经叛道。”
“关键是,这位要维护天下礼法秩序的主,他居然真有维护礼法的本事,钱粮充足、兵马强壮,一个外强中干的王朝,居然在他的手里真的能够再次强盛起来。”
莫登庸继续叹息着说着。
而莫登灜则一边听着自己父亲说一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明军大帐。
待这些手持重火铳和长枪、身披布面甲的明军越发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已经越发通过自己父亲的话,感受到了来自紫禁城那位大明天子的压迫感。
这让他不由得喘起了粗气。
紫禁城。
朱厚熜在嘉靖二十一年初秋的一天,收到了安南莫氏伪政权已被彻底平定的消息。
为此,朱厚熜下旨在安南莫氏伪政权统治区设交趾布政司,加封郭勋为翊国公,为交趾总兵官,且世镇交趾。
接着,朱厚熜又下旨在原安南国王黎宁改封广南都统使,废王号,理由是以遏再有权臣为夺王位而叛乱的野心。
当然,朱厚熜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是,削弱黎氏在安南的影响力。
朱厚熜知道,安南现在很乱,除了黎氏政权和莫氏政权外,还有占城和隆平两股政权。
而安南土人内部越分裂,就越利于大明分化瓦解和消灭安南本地统治阶层,使当地人在将来只认自己为中华之民。
所以,朱厚熜虽然夺了黎宁的王位,改封他为广南都统使,但也封了隆平武氏为隆平安抚使,相当于承认武氏也是大明一土司。
除此之外……
朱厚熜还让柳珣宣见了占城国的国王,通过谈判,让占城国王接受自己改为占城宣慰使,且出让新洲为皇明直统区,作为大明驻军护卫占城之地。
另外,柳珣也以平定安南之乱,晋封为宣国公,令世镇新洲,为新洲安抚使。
新洲是历史上郑和下西洋常停靠以作补给休整的良港,如今归于大明直接管理,自然更利于将来再下西洋。
而至此,整个后世安南地区沿海算是有五股势力。
有三个由土著人组成的政权,有两个由汉人世镇的军事独立统治区。
这让安南名义上归入了大明朝。
但实际上,要让安南彻底被大明统一,乃至在文明和民族认同上归入中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总的来说,现在朱厚熜只是相当于将安南土司化,就同明初的西南许多地区一样,设土官,设军事单位。
“等将来时机成熟,再慢慢对安南改土归流,现在直接归流,没有基础,容易引起大规模叛乱。”
“但西南地区可以加大改土归流的力度了,有的土司已立数百载,该汉化的都汉化差不多了,更适合设流官。”
朱厚熜在征讨安南后,就在御书房对自己的大臣提到了自己对统治西南的新想法。
自夏言被杀、李时致仕后,新首辅霍韬又因为积劳成疾而卒于官,次辅伍文定也因旧伤复发,提前致仕回乡。
所以,现在首辅也就成了严嵩。
徐阶也在升为礼部尚书不久后入了阁,还成为了次辅。
吏部尚书汪鋐也入阁成为了新的大学士。
现在,朱厚熜在这么说后,严嵩就先进言道:
“如陛下所言,西南是当逐步改土归流,不能再任由那些土司胡作非为、掳我汉人为奴!”
“正是,眼下大明要中兴,最缺的已不是钱粮财帛,而是有收入的人口!”
“新的纺纱机和织布机,以及贯通南北的马拉列车开通后,棉布等物资生产与运输皆更为便捷,但还是有很多商货滞销!许多织坊仍不敢扩张规模,新的织坊也增长的缓慢,这些都是因为人口不足所致。”
“西南的土司太不把底下的百姓当人,甚至还抓我汉人为奴,使得能买棉布和马车的还是这些身份尊贵的土司。”
“如果改土归流,让更多西南地区的百姓,无论汉苗土家,都能买得起棉布、乃至买得起马车无疑能极大改善现状。”
汪鈜这时也跟着阐述起来。
朱厚熜听后颔首:“人口的确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不只是解决商品滞销,更重要的是,我汉家人口的数量如果不能大幅度增加,那无论是现在在西南改土回流,还是将来在安南改土归流就会都成为水中花镜中月!而我华夏文明的承载与扩张,使天下因文明统一,皆受圣人奸滑,而不再兴惨绝人寰之事,也是需要通过大量增加汉人数量,且增加汉人人口占天下人口比例才可以实现的!”
“你们有没有办法能在十年二十年内大量增加人口?”
朱厚熜看向了严嵩等人。
在汪鈜和朱厚熜先后提起人口数额多寡很重要的时候,严嵩就已经在开始思索增加人口数量的办法。
所以,当朱厚熜问起时,严嵩已经想到了办法,而拱手道:“陛下,臣从昔日桂公所做的一条鞭法中想到了办法,臣认为可以推行摊丁入亩的国策,把天下丁银固定住,然后一切摊派到田里,这样,新增人口等于不用交丁银,那百姓自然更加积极生育,更重要的是,新增百姓也不用为逃避丁银而投献大户或者隐匿深山。”
朱厚熜点了点头,看向了徐阶和汪鈜:“你们对此如何看?”
“以臣看,这摊丁入亩必然遭到天下地主抵制,而会联合官僚,故意把丁银在实际里增加到比固定的丁银多一倍乃至多好几倍的额度,一切都要看地方官僚和地主的勾结程度与彼此对朝廷的忠诚度。”
“而这些增加的丁银就会都摊派到那些有地的普通百姓头上。”
“这样一来,给朝廷交的丁银是固定的丁银,但实际上有地大户很多恐怕还是不用交丁银,反而让有地的普通百姓负担增加,进而被迫卖田乃至抛荒成为流民。”
“所以,摊丁入亩推行后,能不能让小民受益,增加人口,还是要看地方官僚的个人为政水平以及地方缙绅的廉耻程度,有许多不可估摸之处。”
“而真要增加人口,抑制投献与隐匿深山,不如直接免天下之丁银,再从关税上加征,以弥补永久蠲免丁银的不足。”
徐阶这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厚熜认真想了想,而笑着说道:“徐阁老说的有理,但是眼下才开海,民间海贸还没兴旺起来,海外各地也还没到可以给大明带来大量贸易、税收以及耕作经营上的收益,朝廷各项开支又比之前增加了不少,永久蠲免每年七百多万银元的丁银还不现实。”
“陛下说的是,现在要是永免丁银,那征讨安南之后,就断不能再对外用兵了,西南土司的改土归流也得暂缓。”
汪鋐这时说道。
朱厚熜则突然开口询问道:“那要是先下旨自嘉靖二十一年后,丁银不再增加呢,理由就是盛世滋丁,永不加赋?”
“臣以为这是当行之策!”
“先至少不能再增加,至于要不要摊丁入亩,还是直接永久蠲免赋役,还可以再看看接下来朝廷能不能有更高的收入。”
“如果朝廷收入更高,倒是可以直接永久蠲免赋役,如果收入不增反减,那就只能摊丁入亩,长远来看,哪怕因此让许多百姓失去土地也比人口不增加要强。”
严嵩这时开了口。
汪鋐也跟着附和道:“没错!反正只要朝廷不停对外开辟新土地,那失去土地的百姓也不用担心不能再获得土地,甚至多产生流民其实还利于朝廷将他们迁移到更需要汉人的地方去,比如西南土司密集之地区,以及东莱、日出、安南这些地方。”
“臣附议,明年开始不再加征丁银,永固赋役之额,既是眼下最可放心之策,也是陛下中兴之世当有的德政!足以彪炳史册!”
徐阶这时也跟着说了起来。
朱厚熜道:“那你们内阁就拟好这道诏书!”
“遵旨!”
朱厚熜对此嘴角微扬起来。
他不禁感叹,自己实现这一步是真不容易。
要不是自己没被杨廷和等护礼派吓到,然后又重振了军籍贵族、压制了江南缙绅大户和沿海大户,把海贸之利夺取了回来,他也做不到这一步。
只是这一步代价也不小,鞑子围都、行宫走水、皇嗣受威胁……
各种情况他都遇到了。
但这也让朱厚熜不得不承认,只要皇帝贤明,加强皇权,把士权压制到不能对抗朝廷时,对天下百姓还是有好处的。
至少,他真的可以做到,原本历史上只满清因为在清初整了三大案,把天下缙绅杀的血流成河后,才可以实现的一系列利民不利士的大政。
“盛世滋丁,永不加赋!”
“亏朝廷想的出来!”
“说句大胆的真心话,我宁肯看见不是汉人出身的异族皇帝来推行此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政,也不愿意看见是汉人皇帝这样做。”
吏部考功司郎中余绪,在自己任通政司右参议兼给事中的表弟李凤来这里,知道朱厚熜的这道最新诏旨后,就颇为郁闷地低声说了起来。
李凤来听后不禁颇为好奇地问道:“兄长为何这么说?”
“因为这会让我们天下士大夫很尴尬!”
“如果是异族皇帝这样做,我们还能把之前那些我们推崇的仁孝之君没有实行这样的德政,归咎于是由于皇帝族别的不同!说是因为异族皇帝不用担心外患,所以不必维系沉重的军费,才能行这样的德政,而不是因为压制了天下士权才能做到;”
“但现在,汉人皇帝也能这样,那岂不是说,本质上要想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必须要压制士权?”
“你说,这不是进一步否定了君臣共治吗?”
余绪说着就反问起来。
李凤来听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此言有理。”
……
……
“这才是真正的圣君当朝啊!”
“当朝能够永不加赋,如此看来,陛下当年所定之礼、所行之政,乃真正尧舜之举。”
“更令人感佩的是,本来天下不少人都已觉得圣人之教只能言,而不能再用于行,如今看来,不是不可行,只是未有真圣贤出现而已。”
已在嘉靖十七年中进士,而成为朝中御史的胡宗宪在这时笑容灿烂地朝同僚兼同乡好友罗龙文这里走了进来。
对于他而言,这并不值得郁闷,因为他是真心想看见天下百姓日子可以过的更好的。
罗龙文倒也非常兴奋,但兴奋的点和胡宗宪不同,也就在胡宗宪来的时候说:
“是啊,我罗家的墨坊因此也会更加兴盛!真正是皇恩浩荡啊!”
胡宗宪认真想了想也道:“也是,一旦永不加赋,百姓无疑生育之意愿会更强烈,而不怕家中人丁过多导致丁银负担激增,天下人丁一多,需要读书用墨的就多,你家的墨业当会因此兴旺起来。”
罗龙文道:“我已准备让家人去兴明银行多贷款,扩建墨坊,增招墨工,但是,估摸着以后得以产寻常墨块为主,最好是能一次性产大量的那种,现在的墨说实话还是工艺太繁琐,用料太稀缺,再有就是还要磨墨,寻常百姓使用太麻烦,我近日看宗学那边在研制什么蒸汽机的使用,我也在想要不要用蒸汽的方式直接造墨汁。”
胡宗宪听罗龙文这么说后,也颇为赞同:“你说的没错,增加的人丁,定以百姓居多,而且清丈与不加丁银之后,余钱增加的也当以百姓为主,是当追求产墨的效率而不是追求墨的品质要足够上乘,墨终究不再是只伺候贵胄和士大夫书写!”
罗龙文家素以制墨闻名于当地,而他自己也是著名的制墨大师。
所以,罗龙文现在因为朱厚熜这项政策,而先注意到了自己家的发财良机。
但这也恰好说明,朱厚熜这样的国策,对工商为主的缙绅不但没有损失反而有利,乃至可以促进他们的产业从手工业转型为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