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界。

与上一次相比，倒是并无什么大的变化。

几百年的时间显然足以让云天界这样的大界从之前大战产生的创伤中恢复过来，至少王魃目光所及之处，几乎不曾见到有何异样。

盖真人是在云天宗的道场之内，因此在白了禅的引路之下，两人很快便入了道场之中，直奔云天宗乾光洞所在。

对于此地，王魃倒也并不陌生。

他曾经在这里闭关三日，参悟云天宗历代先人留在此处的诸多感悟和经验，由此创造出了属于他的元神秘法——万流归宗。

只是让王魃有些意外的是，一位老者却是早已守在洞口的石亭之中，见王魃到来，打了个稽首，含笑道：

“哈哈，小友迢遥赶来，可莫要嫌弃此处寒酸。”

王魃飞落而下，朝着老者拱手一礼，随即轻笑道：

“真人真是说笑了，云天宗乃是大界执牛耳者，便是放眼界海，也是其中翘楚，又如何能称得上是寒酸之地？何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有真人在，有白掌教在，云天宗自能长久鼎盛。”

听到王魃的客气之言，盖真人笑着摆手，一边引着王魃落座，一边笑道：

“可不敢有这个想法，纵观界海不知多少万年，又有何势力能够长盛不衰？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万般皆虚，惟有飞升才是最终解脱。”

王魃闻言微怔，心中一动，只是一时之间却是未曾明白对方在这个时候说这番话到底有何含义，脸上却是露出一抹淡笑，附和道：

“真人所言甚是。”

盖真人将王魃的反应尽收眼底，见状笑了笑，知道对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却也不急。

说话间，旁边已经有童子奉上茶水，两人连同白了禅一起，便盘坐在石亭之中，遥望着云天道场内的茫茫众生。

白了禅在外面乃是云天宗的掌教，然而在盖真人面前却也恭敬如稚子一般，只端起茶水微微啜了一口，却是不曾多言。

王魃见状，虽有心提及仙人关之事，却还是按捺住自己心头的迫切，也静下心来，不急不躁，慢慢轻啜着茶水，与他们一起看着道场的景色。

几杯茶水下肚。

盖真人放下茶杯，忽地指着道场之内的茫茫众生，悠悠开口道：

“小友觉得我这云天道场之内，来日可有几人能问得长生，求得大道，踏入第二界海？”

王魃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起这个，眉头微皱，思索道：

“据太一往日所知，云天界每代皆有大乘修士，这云天宗道场之内，应该会有几位出现。”

盖真人闻言，却是笑了笑，摆手道：

“小友可莫要给咱们戴高帽，说漂亮话，你我皆知，大乘修士又岂是那么容易成就的？”

“在云天道场之内，眼下的这群人当中，未来能出个一个两个，那便已经是邀天之幸，其余众生，大多都会沉沦于此，便是再有天赋，再有机缘，再是努力，却也很难再走出来。”

“只因为对于大乘修士而言，天赋、机缘、努力，这都是最为基本的东西，放眼界海，不知有多少修士满足这三点，可真正达到大乘的却又能有几个呢？”

王魃微微沉默，这次由衷地点头，却又随即有些疑惑，对方说这些话的目的。

盖真人信手端茶，吹了一口热气，却并未饮下，意有所指道：

“和咱们修士不同，先天神魔秉承界海规则而生，他们天生便有规则相辅，乃是界海钟灵之所在，这些先天神魔已经得界海之造化，只要甘于一隅，便可以与整个界海同寿……”

“可惜啊，他们却偏偏还想要更多，想要与咱们修士一般，不断进益，甚至超脱这片界海，然而那么多修士都无法达到的大乘境界，先天神魔已经占尽了便宜，又如何能够轻易得到？”

“小友，你觉得呢？”

盖真人看向王魃，笑着问道。

王魃微微沉默，此刻他已经明白了盖真人之前那番话的含义。

显然是看到他与静窟之主搅合在一起，是以特意开口点拨，沉默了一会，似是不解其意，仍旧有些迟疑道：

“盖真人的意思是……”

盖真人双眸微眯，干脆挑明：

“我等修士，与先天神魔注定有别，与这些先天神魔靠得太近，于你未必便是好事。”

王魃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道：

“盖真人所言甚是。人族修士与先天神魔自然有别，一为先天、一为后天，一为不变、一为变，太一清楚其中区别，只是……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盖真人眉头微皱：

“莫不是静窟之主胁迫于你了？”

王魃缓缓摇头：

“非也，是我主动去找的他。”

盖真人不禁面色一沉，四周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仿佛连这里游动的灵气都重若万钧一般。

他隐隐压抑着一丝怒气，沉声道：

“太一小友，你可知道，这些先天神魔屠杀了多少人类修士？便是这静窟之主，手底下又沾染了多少人类修士的骨血？与我云天界虽无仇，可你我皆是人族修士，又如何能够坐视这等事？若非天地有衡，若非还需要他牵制无上真佛，我非得铲除这静窟不可！”

他的言语之中少有地显露出了一股煞气，显然对于这先天神魔深恶痛绝，只是之前不曾显露出来而已。

王魃面色也同样一沉。

见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白了禅连忙端起茶水，笑着打岔道：

“此间茶水乃是八阶灵茶，对于我等修为上的提升虽无大用，不过这口味却也是一绝……”

王魃短暂的沉默之后，面对盖真人的沉郁面色，却并未避开对方的目光，淡然而平静地缓缓开口道：

“真人可知，世间的矛盾有大有小？”

“人族与先天神魔之间的矛盾是其中的一种，可生与死之间的矛盾却也是一种，盖真人憎恶先天神魔，想来有诸多顾虑，那这些顾虑，是不是也是矛盾？我等被迫联合先天神魔，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矛盾？”

盖真人面色愈发沉肃，王魃却是继续道：

“白道兄应该是知道我出身小仓界，只是白掌教或许不知道，小仓界如今便在那界乱之海中。”

“界乱之海是何等情况？此间除了我之外，二位或许都不曾知晓，那里混沌源质枯竭，数以万计的势力混在其中，无从脱身，诸多没有界域庇护的修士们一代代靠着分裂自己的真灵勉强苟延残喘，如今界乱之海已经几乎没有新的混沌源质诞生，距离整个界乱之海的生灵走向寂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小仓界身在其中，我所在的宗门、我的亲友、长辈、后裔，全部身在其中……”

“盖真人忧心人族修士，我钦佩之至，亦是理解之至，可那些距离我终究太过遥远，我所能见到的便是我眼前的，敢问盖真人，若是您遇到这般情况，又该如何？”

声音平静，却有暗流奔涌。

这些话，早已在他心头憋了不知多久。

只是曾经他没有这个能耐，即便声嘶力竭，也无人会在意。

如今他虽然尚未至大乘，然而手握章尸之墟，又有静窟支持，本身在大乘之下，亦是首屈一指，羽翼渐丰，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不敢轻易暴露自己来历的普通修士。

是以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即便是贵为大乘的盖真人，也同样面露惊诧之色。

脸上的沉郁随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复杂和恍然：

“原来如此……”

便在这个时候，王魃忽地起身，朝着盖真人和白了禅行了一礼，诚恳道：

“太一此来，也是为了求真人与白道兄一件事情，便是希望能够联合诸位大乘一起打开断海崖，拯救界乱之海内被困缚了无数万年的修士。”听到这话，盖真人与白了禅皆是面露动容。

白了禅迟疑了下，看向盖真人，开口道：

“老师……”

盖真人面色沉肃，似是在思索，在王魃期待的目光中，却终于还是缓缓摇头，叹息了一声道：

“这个忙，我帮不了，太一小友，还请见谅。”

听到这个回答，王魃面色微微一怔，随即沉默了下来。

脑海中下意识便回想起当初晁师听闻他的想法时对他的告诫，随后又接连想起他当初与白了禅、夏侯天魔说起打破断海崖时，两人的反应。

这一刻，疑惑、愤懑、不甘，种种情绪终于在他心头腾起，最终化作了他刺向盖真人的一个问题：

“敢问真人，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何晁师和夏侯天魔都不赞同我打开断海崖？”

听到“夏侯天魔”这四个字，盖真人微有些意外，目光微眯：

“你见到了夏侯道友？”

盖真人的变化落在王魃眼中，王魃心中一动，心念一转，随即点头道：

“不错，联合静窟之主这件事情便是夏侯天魔从中斡旋，他也希望我能够收服章尸之墟，与云天界一起牵制无上真佛，等那天殇佛主飞升上界之后，便可以趁机反攻无上真佛。”

听到这句话，盖真人和白了禅皆是面露一丝异色。

两人互视了一眼，白了禅忍不住问道：

“夏侯前辈，真的和道友这么说了？”

王魃没有半分迟疑地点点头，随后似是疑惑道：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白了禅目光闪烁。

盖真人缓缓摇头，接过话头道：

“我倒是不曾听说这天殇佛主近来有飞升的可能……小友是近来才得到的消息吧？”

王魃似乎也这时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点头道：

“不错，我也的确是不久之前才从天魔那里得来的消息。”

盖真人笑着点点头：

“这便对了……倒是没想到你与夏侯道友也有联系。”

王魃含糊道：

“也算有些牵扯。”

也并未解释什么，而是追问道：

“还请盖真人告诉在下，究竟为何诸位都不愿打破断海崖？明明打破断海崖之后，无上真佛便少了一个重要的高阶僧人补充来源。”

盖真人目光微微闪烁，随即似是无奈地缓缓开口道：

“罢了，我未能相助你小仓界的修士以及界乱之海的修士，终究有愧，夏侯道友又或许碍于一些原因不曾多言，既然你这般询问，这些秘辛我也便告诉你吧，只是还请莫要对外多言。”

王魃面色一肃，心中却是暗道‘果然’。

随即便听得盖真人问道：

“你可知道四大界周围，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混沌源质？”

王魃听得此言，先是一愣，随即身躯一震，猛然惊醒。

以他的心思和机敏，只凭着这一句话，便立刻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

“难道是……界乱之海？”

盖真人赞许地看了王魃一眼，缓缓点头：

“不错，你若是去观察云天界、东方琉璃界、蚕龙界界、虚魔界这四大界，后两者已经不在，不过前两者倒是还能看出来，其实全部都依附在断海崖之上，我们之前虽然不曾知晓断海崖之后是什么，却也都晓得，四大界之所以能有如此源源不断的混沌源质供给，便是因为依附在断海崖上的原因，若是断海崖被打破，界乱之海的人倒是的确被放了出来，可是我四大界呢？”

“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了断海崖，四大界又如何能安然存在？”

“太一小友，我且问你，若你是我，遇到这般情况，又该如何？”

盖真人静静地望着王魃，将王魃之前抛出的问题，几乎原封不动送了回来，目光平静而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力量。

王魃在这一刻却是沉默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想要打破仙人关，其中的阻碍不只是无上真佛，更有四大界自身！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晁天君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第一时间便否决了他的办法，以及叮嘱他不要和四大界的人说这样的话，原因很简单，一旦他要试图打破仙人关，那么便意味着他与四大界的关系便是敌非友，若是遇到一些强硬狠辣之人，甚至可能直接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当中，气氛也不由得再度凝重了起来。

白了禅目露沉吟，随后忽地出声，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着打破卧佛的那一处界海漩涡，令得界海界乱之海中的修士能够从界海漩涡中离开。”

两人却都没有说话。

盖真人静静地看着王魃，似乎在等待着王魃的回答。

沉寂中，王魃一点点挤出了一抹笑容，点头道：

“白道兄所言甚是，相比起打破断海崖，倒是不妨等天殇佛主飞升之后，再去打破界海漩涡，更为简单些。”

听到王魃的回答，盖真人脸上终于缓缓露出一抹笑容，点头道：

“小友放心，到时候不管缺少什么，我云天界定会为小友解决。”

“那就多谢真人了。”

王魃拱手一礼，随后开口道：

“太一此来，还有另一件事，想要恳请真人帮忙。”

“哦？”

盖真人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还有何事需要你亲自前来？”

王魃神色自然道：

“回真人，我近来参悟了一些无上真佛的法门，但其中仍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久闻东方琉璃佛界乃是界海佛门正宗，想要去佛界，求见天音佛主，望能得其赐教。”

“你要去见天音？”

盖真人面露异色，看着王魃，似乎想要看出更多的想法来，只是王魃神色从容，也看不出什么来，在王魃的期待目光中，缓缓摇头，神色复杂道：

“见他倒是不难，只是他如今……罢了，我便陪你走一趟，你见了便知晓了。”

王魃听得盖真人答应，心中不禁浮起了一抹欣喜，他还担心盖真人觉得他还没放弃，不愿相助。

只是察觉到盖真人和白了禅二人的神色皆有些复杂，心头也不由得暗觉奇怪。

“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情况？”

也未来得及细思，盖真人也不耽搁，当即便领着他，直奔坐落在云天界旁的东方琉璃佛界而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