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回一点。
“老郑,这儿、这儿。”
一大早,江弦和郑渊洁在隆福寺的小吃店门口碰上了头。
“好久不见。”
“吃了没?”
“啊?”
“我还没吃早饭呢,咱一块儿上店里吃点儿去。”
江弦招呼着郑渊洁来到小吃店里。
小吃店面积特大,以早点为主,但是基本上全天候都在营业。
据说最热闹的时候,每天到这家小吃店吃饭的人,能达到一万多人。
江弦跟在人后面,排队打饭,跟营业员要了三两的双色馒头,一碗八宝粥,一碗炒肝,两根油条,郑渊洁犹豫了下,只要了两根油条。
“你这么大的个子,胃口这么小啊?”
“害,我在家里吃过了,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主要是陪你坐坐。”
“.”
江弦看了看他,没吭声,端着盘子找个空位儿和郑渊洁一块儿坐下。
“我听朱伟给我说了,你打算自个儿弄杂志?”
“嗯。”
郑渊洁答应一声,“我不乐意跟别人一块儿弄‘大锅饭’,我这个人心胸特别狭窄,已经狭窄到不能容忍和别的作家在同一报刊上同床共枕了,昨儿跟你手下那小兄弟说话的时候冲了一点,别生气。”
“没事儿。”
江弦咬一口油条,明显刚出锅,颜色金黄,焦酥浓香,这么一根才2分钱。
即便已经穿越很久,江弦仍是忍不住为这年头的物价感动。
他抬起头,朝郑渊洁问道。
“你自己办杂志?你能拿到刊号?”
“我找了个地方挂靠。”
郑渊洁顿了顿,觉得这也不是不能告诉江弦的事情,索性讲了出来:
“我母亲在山西团委那边有点关系,我和他们商量了下,他们同意我把杂志挂靠到他们那儿,另外我父亲有个战友在做出版,出版的事儿交给他就行。”
“可以啊。”
江弦朝他竖起个大拇指,“一个人作品支撑的纯文学月刊,这在古今中外文学、出版史上从未有过先例,这事儿要是做成了,你郑渊洁就是第一人了。”
江弦的彩虹屁在郑渊洁这儿很受用。
心里飘飘然的同时,也慢慢放下了戒备,话密起来。
“今年春节的时候,我和我儿子回太原过年,看着一个香港人,拿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泡开水搅和着吃,吃的还挺香。
我儿子就问我,‘郑渊洁,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让我儿子喊我爸爸,他从来都喊我郑渊洁。
我儿子一问,我也懵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那是啥,我给你问问去吧。
我就跟那香港人打听了一下,人家说那叫公仔面”
所谓公仔面,其实就是方便面,不过香港那边习惯把方便面叫公仔面。
“我儿子说,郑渊洁,我也想吃公仔面。
我说咱们这儿没有这东西,要吃得去香港,我儿子就让我带他去香港。
我看了看我的稿费,根本没办法带他去,我就觉得心里很不平衡。
我每天写那么多童话故事,皮皮鲁,鲁西西、舒克和贝塔那么多孩子都在看我写的故事。
结果我想带我儿子去香港吃碗公仔面都做不到。”
江弦静静听他讲完,以前总是道听途说,如今也算是听郑渊洁讲了个最权威的创刊原因,他把豆腐脑往喉咙眼里一灌,吃个半饱,把留下的两个双色馒头往郑渊洁那儿一推:“我吃撑了,老郑,不嫌弃的话,替我解决掉。”
“哎呀不用不用,我撑着呢。”
郑渊洁连忙摆手。
“你就吃了吧,你看看你,个子这么大,饭量肯定也大,我是吃饱了,咱别糟践粮食。”
“唉,不就几两双色馒头,这么点东西你都吃不了”
郑渊洁也不拿筷子,直接伸手捏了个双色馒头往嘴里面塞。
他当然饿着呢。
要办杂志,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得花钱,就他那么点稿费哪能够用啊?
这自然是能省则省,能抠则抠,勒紧裤腰带使劲攒嘛。
小吃店总归不是个说话的正经地方。
吃完东西,江弦就跟着郑渊洁上他家的筒子楼里去了。
这里提一嘴,小吃店里环境并不乱。
这会儿的人,特讲究公共秩序的,无论男女老少,排队就是规规矩矩地排队,吃饭的时候,也很少能听见什么嘈杂的声音。
现在虽然物质条件不是很好,但是人们的整体素质还是很不错的,都很淳朴。
不光顾客淳朴,开店的人也同样淳朴,毕竟这会儿,做生意的观念里面,挣钱还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就说饮食吧,用的绝对都是真材实料,缺斤少两或者偷工减料的行为很少发生。
像江弦刚才喝的八宝粥,稠得很,里面的汤很少,基本上都是各种豆类食材,黏稠得很,特别良心。
“来,喝茶。”
郑渊洁给江弦倒了杯热茶,当然不是什么好茶,就是高末儿,味道主打一个呸呸呸。
他啐了两口,看向郑渊洁。
“现在还在厂里上班?”
“嗯,看水泵,活儿轻松,给的工资也不少。”郑渊洁道。
上下班就按下按钮的工作,他当然舍不得辞掉。
而且还是铁饭碗,有保障。
在这一点上,郑渊洁跟大刘的选择都一样。
大刘也是在发电站上班摸鱼写,一摸十几年,一写十几年,自己的《球状闪电》《超新星纪元》拿了一堆奖,这货还特低调,隐瞒着自己的身份。
同事都天天说:“老刘,你看网上有个写科幻的作家,跟你一个名字。”
大刘:“哈哈,真巧。”
后来《三体》横空出世,大刘彻底瞒不住了。
于是就有了个说法:在同事的举报之下,电厂领导层“调查”起大刘上班摸鱼的事情,为了以儆效尤,决定对其做出辞退的处分,大刘因此失业。
这当然是造谣,毫无逻辑。
在体制待过就知道,这里面开除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还是一名高级工程师。
实际情况是,为了响应“节能减排”的号召,电厂被迫关闭,大刘被迫下岗。
另外还有一个说法,某天清晨,大刘的邮箱收到一封催进度的信件,发出者声称自己是美国总统奥某人,请求他将《三体》的下一部提前发给自己,让他先睹为快。
嗯,这里澄清一下,这事儿是真的。
“我现在还没什么辞职的底气,万一哪天我写不出来东西了呢?在工厂上班起码我能领到养老金,要是我能活到一百岁,一万两万肯定是有的吧?”郑渊洁道。
“有的兄弟,有的。”
江弦心说岂止一两万,京城这地方,在后世,一个老年人的退休金一个月少说都能有一万多。
比两三个年轻人的工资加一块儿都多。
“办杂志花了多少钱?”
“到现在为止,大概五千多了.”
郑渊洁顿了顿,“江弦,不是我不够意思,我这次真是下了很大决心,这杂志我一定要办成,我下了血本了,我的稿子我不能给你。”
“那这样吧,我也不要你的稿子了.”
江弦开始蛊惑,“我也不用你给我供稿,你别在水厂上班了,干脆来我编辑部当编辑。”
“当编辑?”
“对,你给我主管童话故事这一块儿,到时候不管是你的稿子,还是其他人的稿子,总之得是好稿子,这个栏目,你就给我搞好、搞起来。”
“.”
郑渊洁还有些迟疑。
江弦又开口道:
“你在工厂一个月工资多少?”
“一百多?”
郑渊洁道:“我是七级工,基本工资是88块5,再加上副食补贴、肉蛋奶补贴、自行车费、月奖金、夜班费最后扣个工会费,一个月一百出头,上个月领了112块8。”
“.工人待遇就是好啊。”
江弦愣了那么一瞬,“你来我这儿,我保证待遇不会比你现在差。”
“.”
“其实到哪都是为人民服务,战线不同而已。”
“.”
郑渊洁挠了挠下巴。
刚才看江弦气势汹汹的,他还以为要给出什么许诺,他还挺期待的。
结果就这么一句?
这落差实在是有点儿大啊。
“老郑,都是自己人,到时候帮你宣传宣传你办的那本杂志也不是不行。”江弦开口道。
郑渊洁要办杂志,那这杂志就是从零开始,毫无名气。
但他们《人民文摘》不一样。
他们背后倚靠着《人民文学》这座大山。
《人民文学》,那是重要文化舆论阵地!
是最权威的文化期刊!
是宣传领导思想、传播领导声音的重要渠道!
这不仅是一种阅读习惯,更是一种责任和使命担当的体现!
谁敢不订?
不订?
不订那就是思想不积极!
总而言之,只要内容过关,《人民文摘》的发行不会太困难。
那么江弦的这个许诺,就是非常有价值的。
除此之外,江弦也不乐意许诺给郑渊洁太大好处了。
他薅别人可以,别人想薅他可不行。
郑渊洁心里也在掂量。
他之前当然考虑过杂志名气的问题,想过去找报纸打广告。
这几年因为搞承包制,纸媒都开始流行起了打广告。
那价格黑的没边。
中青报那边直接给他开了几万块的报价。
江弦愿意给他许下这么一个承诺,在郑渊洁看来,这个承诺至少值几千块。
他办《童话大王》也就5000块启动资金。
话讲到这儿,郑渊洁算是有些动心。
等他跟着江弦去到《人民文摘》的院子里,看到编辑部这环境
我早就渴望加入《人民文摘》了。
早就渴望成为《人民文摘》的一员了!
他不傻。
厂里啥工作条件?
这儿啥工作条件?
虽然他在工厂里的时候,能激发想象力,能把水池想象成大海,想象自己是童话主人公,和公主在鲸鱼的肚子里冒险
但他选择《人民文摘》。
有了郑渊洁的加入,《人民文摘》终于不是江弦和朱伟俩人搭伙过了,终于有了第三位成员。
作协那边还给江弦送来块儿匾,写着“人民文摘”四个字儿。
“这可是著名诗人、剧作家贺井之贺老给咱们亲自题的匾额。”江弦介绍说。
他之前和贺井之一直不太对付。
不过贺老位高权重,又是偏左派的领袖人物之一,这回给他送匾过来,显然是非常支持江弦创办副刊事业,也是借机敲打敲打他。
江弦忍不住恶趣味的在想。
要是贺井之同志知道他和王濛背后撺掇的事情,估计能气的一头把自己亲手提的匾额撞碎。
“老朱,揭了吧,挂起来。”江弦吩咐道。
“主编,草率了!”
朱伟:“我刚才看了看黄历,挑了个良辰吉日,到时候咱们再挂。”
“都特么什么时代、什么社会了,你一《人民文学》的编辑你信这个?”
江弦一脸鄙夷,“揭了吧。”
“哎呦,明天,成不?明天就是个好日子,主编,您听我的。”朱伟苦口婆心。
“.”
江弦无奈,只好把揭匾的日子往后挪个一天。
回去以后,他先是写了封信给天津的大冯,和他约稿。
又写了封信给香港,给徐小明的,信里他让徐小明帮他联系一下梁家辉,说自己的杂志愿意给他开一个专栏,请梁家辉写点东西。
梁家辉这会儿已经凭《垂帘听政》拿到金像奖“影帝”了,创下最年轻影帝的记录,可惜因为一句“我是中国人”被雪藏。
都是自己人,江弦自然是能帮则帮的。
翌日,吃过早饭,仨人兴冲冲捧着蒙着红布的竖匾出去。
郑渊洁端着相机,朱伟不知道去哪弄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放了放。
江弦站在竖匾旁边儿,把匾额一揭,喊了一声:
“《人民文摘》成立了!”
而后刷的揭开。
朱伟啪啪啪的鼓了会掌。
江弦又拉着俩人一块儿合照。
“谁拍啊?”
“哎?大妈?”
江弦喊了喊胡同拐角的大娘,大娘不时往这边探看几眼,偷感很重。
“哎哟同志,甭误会,我就路过、路过.”大娘紧张的解释。
“大娘,您给我们拍张合照。”
“啥?拍照?”
大娘犹犹豫豫的过来,在郑渊洁的指导下大概明白用法。
仨人摆好姿势,等待拍摄。
大娘举起相机,过几秒又放下,一脸紧张的摆摆手。
“同志、同志。”
“您还是找别人拍吧。”
“我可是三代贫农的好出身。”
“您别让我违反纪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