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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三年十一月初七,端惠亲王的棺木被放入泰陵。顺安贵人则被放入了前朝的昭仪赵氏的地陵中。

十一月初十,询亲临祭所,奠酒三爵。

为避免皇后触景伤情,询特意下旨丧仪的一切事务均是由庆顺帝姬同茯若一同打理。茯若可谓是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利。费尽心神料理好三皇子同顺安贵人身后之事,以求极尽哀荣。

丧仪过后,后宫的一切都慢慢恢复了平静。

顺安贵人身边的宫女华穗,自顺安贵人的丧仪结束后,就被分到了昭惠太后的长乐宫,她本是个性子伶俐的,一来二去也渐渐得了昭惠太后的信任,不到一个月,竟成了长乐宫的典仪。

这日,华穗依依立在朱漆花格长窗下,细细往青鹤瓷九转顶炉中撒下一把香末,太后看着她笑道:“你如今已是典仪,这等微末事情让小宫女去做不就行了么?”

华穗摇摇头,笑道:“奴婢虽为典仪,但也是太后娘娘的恩典,自是应当更加尽心竭力的服侍太后。”

太后微微眯了眯眼:“你先前伺候顺安贵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机灵劲儿么?”

华穗听了这话,眼角有些红了,言语难免有些哽咽:“原先顺安贵人待奴婢是极好的,都是那个张才人惹得我家主子生气,才让我家主子难产而亡。”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闻言微微蹙眉,旋即淡然道:“还有这等事,哀家原先见过那个张氏几次,的确生的容貌出众,就连皇后与惠贵嫔也有所不及。难道你家主子的早产与那张氏有关。”

华穗点点头道:“奴婢不敢期满太后,张氏一直狐媚着皇上,我家主子在孕中难免有些烦闷了,偶尔碰到张氏就与她争辩了几句。谁知那张氏仗着自己是正七品的才人,挖苦我家主子留不住皇上。主子听了难免呕气,回宫的半路上就要临盆了。”

华穗说完,已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洪尚仪过来对昭惠太后道:“若真如华穗所言,张氏当真是放肆之极,太后娘娘务必要重罚啊。”

太后的叹息融在如画的莹莹秋光中几乎难以辨清:“哀家听闻,那个张氏原先是仁惠太后的宫女,后来不知道为何就得了皇上宠幸,封了正八品的常在。”

洪尚仪微微靠近了太后,低声道:“太后所言之意是?”

太后沉默片刻,道:“说不定是仁惠太后给皇上安排的人,若是哀家这个时候惩处了她,岂不是让仁惠太后没面子。”

华穗咬着牙,恨恨道:“太后娘娘乃是明宗皇帝的正宫,而仁惠太后也只不过就是德宗皇帝做太子时的侍妾罢了,嫡庶尊卑有别,仁惠太后岂是可以和太后娘娘相比的。”

洪尚仪连忙让华穗住嘴,慌张道:“你这个丫头到底是才入宫不久,好没分寸,这些话也是你可以来议论的。”

昭惠太后听了这话,微微颌首,理一理身上的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随口道:“你拦着她作甚,反正她说的都是实话。”

华穗复又道:“奴婢听说张氏原是司制房的宫女,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仁惠太后的宫里人。”

太后微一沉思,沉声道:“张氏原是司制房的人?”言毕,只是直直的瞪着华穗。

华穗吓得慌忙跪下,她一急之下额头更是沁出豆大汗珠:“奴婢不敢有半句欺瞒太后。”

太后冷笑一声,只道:“华穗你带些宫女,去把张氏给哀家叫来。”

长乐宫殿宇开阔,秋风无尽吹来,微微蕴凉,卷着一缕缕花叶即将凋零的颓唐气息。深秋的晌午已有一丝清冷之意。

玉璃是在午睡中被人仓促带来的,显然未来得及梳洗,饶是如此,依旧难掩其绮丽之色。

昭惠太后厌恶地望着她,眸中厉色毕露:“张才人狐媚惑主,又不知分寸害的顺安贵人难产而殁,你可知罪。”

玉璃目光平静如死水,淡然道:“臣妾并未还过顺安贵人,顺安贵人嫉妒成性,仗着自己有孕,便时常来臣妾宫里吵闹,臣妾不过是那日略说了她几句,谁知她气量小,受不得,这难怪也要怪到臣妾的头上么。”

太后微微蹙眉,冷冷道:“照你这么说倒是哀家听信谗言,诬陷于你是么。”

玉璃轻轻一笑,似一朵较弱的花绽开开唇边:“太后既然知道是诬陷,何故还要再叫臣妾前来呢?”

太后再不看她,只冷冷道:“你这张嘴倒是能言善道,被分到了司制房去做个绣女委实是可惜了。”

玉璃听了昭惠太后此话,心中旋即如电光石火般明了,只是淡然道:“臣妾乃是出身司制房,难免太后娘娘不喜,但是逝者已矣,太后娘娘何故为了昔年争宠之事,一直对司制房耿耿于怀呢?”

太后缓缓起身,面容丝毫不改,转向玉璃,缓步走下,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冷声道:“你竟敢污蔑哀家,司制房乃是隶属六局二十四司,哀家掌管后宫,怎会与小小司制房过不去。”

玉璃轻轻一笑,漠然置之:“如若臣妾所言不实,太后娘娘又何必动怒,纯献皇贵妃宠冠六宫乃是先帝明宗对她深情,昭惠太后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先帝明宗。”

昭惠太后不再与她多话,只是唤过洪尚仪,吩咐道:“将张氏位分废去,打入冷宫。”

秋色如妆,赤红之色的枫木燃起漫天凄美的红焰,恰如一叶残花。玉璃被拖拽着消失于这片红色之中。

消息传遍后宫时,茯若正在宫里和素莲一起打理后宫的账簿。之间海常贵气喘吁吁地说了这个消息。茯若听了大惊,急忙要去向昭惠太后求情。

素莲急忙拉住了她,劝道:“贵嫔娘娘万万不可,昭惠太后已经下了懿旨,要是再想改怕是也不能了。况且昭惠太后乃是东宫太后地位尊崇,连仁惠太后和皇上也要让她三分。贵嫔娘娘可别连累了自身啊。”

茯若急道:“可是本宫好歹与玉璃相识一场,不能白白叫她进了冷宫受苦啊。”

素莲笑笑,温和道:“奴婢知道,只是贵嫔娘娘此时万万要忍耐啊,小不忍则乱大谋。”

茯若伸手握一握素莲的手,默默无言。

过了半月,皇后的身子大好了,后宫众位嫔妃又恢复了向皇后问安的礼节,玉璃被昭惠太后打入冷宫,茯若倒是多和陵姝一路。少了玉璃,二人都有些凄婉。

皇后自生产后就一直身子虚弱,如今倒是大好了,自是极尽正宫威仪。皇后身着茜红妆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华贵之极,赤红色衣袖上的米白微棕色的花饰枝叶纹路清晰可辨,应是上佳丝绸线挑木棉线织的样式,极是难得。头上戴着赤金点翠牡丹花钿子,钿子主色为灿金色,以精美的镂空雕花纹路装点整个钿子,并镶嵌大颗珍珠,饱满且圆润,整体灿烂繁华。

众妃盈盈向皇后行礼,皇后脸上的笑容浓淡得益,温言道:“众位妹妹快起,本宫可有好些日子没有与各位妹妹唠唠家常了。”

苏昭媛温和道:“皇后所言甚是,臣妾们也是日日挂念着皇后,如今皇后娘娘大好了,臣妾等也就安心了。”

皇后对着苏昭媛温然一笑:“苏昭媛有心了,你如今要照顾惠順帝姬想必也是劳心劳力的很吧。”

敬贵妃却在此时接口道:“那自然是劳心劳力的,惠順帝姬的生母没福气,生个孩子把命给搭进去了。白白的把自己的骨肉给了别人做依靠。”

苏昭媛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脸红了。默默无言,倒是玉贵嫔说了句:“苏昭媛好歹也是出身世家,把惠順帝姬给她抚养,帝姬日后也更的脸有些,省得像有些皇子帝姬,从家奴的肚子里生出来,白白的给辱没了。”

敬贵妃狠狠剜了玉贵嫔一眼,冷声道:“出身尊贵又如何,玉贵嫔自进宫以来就颇得皇上恩宠,怎么如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你到时身份尊贵,不过可惜你没有孩子来子凭母贵。”

众人一言一语的说了起来。皇后见了,只是咳嗽了一声,众人便止住了言语,单单看着皇后。皇后默默了片刻才说:“你们难得来凤仪宫一趟,就在这里头吵成这样,后宫失和,对皇上的前朝政事也是不利。如今宫里头不太平,先是三皇子和顺安贵人殁了,随后张才人又被昭惠太后打入了冷宫,你们还是都安分些吧。”

各位嫔妃听了,也都不再言语了,皇后推脱身子乏了,就打发她们走了。

茯若缓步走在长街上,看着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做宫。

这样繁丽的宫城,不过也只是几道深深的寂寞身影辗转其中罢了。

寂寞如斯,茯若无声无息地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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