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五年的太阳终于升起了。
朱载坖站在王府前厅的庭院里面,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心中亦是无限感慨。
“该来的总会来的。”
朱载坖在心里感慨了这一句后,就收紧了一下身上披着的大氅,然后就朝着王府外走去。
今天是朱载坖代替嘉靖皇帝到南郊祭天的日子。
裕王府外早就准备好的仪仗队伍,也都早早的在那里等候着。
在朱载坖从王府里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行礼道:“拜见监国千岁!”
朱载坖一挥手道:“平身。”
接着朱载坖就随行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下上了车撵。
到了车撵里面后,朱载坖稳坐在了暖和的软塌上。
外面的负责裕王仪仗的礼官和王府太监们,也在相视一眼后,一同唱喏着:“起驾!”
随着这声“起驾”的声响,这支排场气派,浩浩荡荡的裕王仪仗也动了起来,朝着天坛所在的京师特区而去。
这一路上,仪仗的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也不算太慢,用大约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朱载坖的仪仗就出现了天坛在前的广场上。
此刻的天坛内外也早已准备了所有的祭天礼仪,有资格一起参加祭天礼仪的百官以及在京勋贵们,他们都分列于左右。
虽然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交头接耳的说话,但是在场之人的内心,也都是无不震动的。
要知道自从嘉靖皇帝移居西苑之后,就鲜有祭天之礼的进行了。
有时候即便是要祭天,也是派个国公走走形式,并不会如此隆重的,举行如此盛大的祭天之礼。
现在朱载坖被嘉靖皇帝特旨诏命前往天坛主持祭天之礼,而且用的还是皇太子之礼,这不禁也让所有人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难道圣上真正要的册立裕王名位吗?”
虽然这样的猜测和想象,这些官员勋贵们,都已经不知道想了多少遍了。
但在这一次,他们觉得应该是到了时机。
到祭天吉时,在礼官的引导下,朱载坖穿着正式无比的衮冕朝服。手中握着一块青色玉圭,动作一丝不苟的走在天坛祭天的龙道上。
但如果靠近仔细看的话,朱载坖其实走的并不是正中的龙道,而是稍稍偏了一点辅道。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平常臣子和代祭勋贵们,无法走到的位置。
作为此次天坛祭天的主角,说实话,朱载坖是一点都不激动了。
主要是因为北京的初春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这一身的衮冕,虽然看似厚重庄严,但其实是一点都不舒服,而且这种衣服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就透了。
那刺骨冻人的感觉,可以说是折磨至极。
所以,走在龙道旁上的朱载坖心里也忍不住的想着,怪不得历朝历代的皇帝,除了那一小撮喜欢讲排场的装逼犯,对祭天这种盛大礼仪有执念之外,余下的大部分皇帝都不高兴亲自去祭天。
原来这一套礼仪下来,真的是能把人折磨死。
尤其是那些打小就娇生惯养,身体条件不太好的皇帝,从冬至日开始一直到正月结束,全都一个不落的,将这些各种名目套路的祭祀典礼举行完。
他们的身体要是不出问题,这才是邪门的事情!
所以在坚持着天寒地冻天气祭天的朱载坖,也忍不住在想,要不要想想办法,学学汉武帝搞正朔的政治改革。
将这些繁琐要命的礼仪给改上一改。
就比如后世那样参加一些文艺方面的晚会活动,和首都各界人士共聚一堂欢度新年,然后再举办一场新春茶话会之类的娱乐项目,顺便再定时发布一段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的新年贺辞?
好像这样也挺不错的。
如果非要举行这些隆重的祭天之礼,来证明君权神受的合法性,那么就再想个法子,将祭天之礼的流程再改动改动。
反正只要不用这么辛苦的在冷风里吹一两个时辰,那么什么都好说呀。
终于,在礼官们引导下,朱载坖在天坛进行完了一系列礼仪之后,将一份写有向昊天上帝表功的奏疏投入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大鼎里面,这一套繁琐至极的祭天流程也终于结束了。
朱载坖回到自己的车撵上,他的手和脸都快被冻的没有知觉了。
孟冲小心的将早就在车撵里备着的温热姜汤取了出来,“王爷您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朱载坖也不矫情,嗯了一声,就接住了孟冲双手递过来的姜汤,趁着热喝了小半碗。
在感觉身体也终于暖和过来之后,朱载坖这才舒了一口气。
朱载坖道:“高先生他们有信没?”
高拱和海瑞,鄢懋卿等人,在冬至之后没几天,就离开了京师,一同顺着运河南下,去了南京那边。
算算日子,他们现在也已经在南京上班半个多月了,也该有点东西了。
孟冲回道:“高先生他们给您和帝君的拜年奏疏,一早就送到了。”
朱载坖嗯了一声,“找过来看看。”
孟冲也知道朱载坖对高拱、海瑞和鄢懋卿等人在南京那边的重视。
他也连忙将一早就收到的高拱等人的奏疏都拿了出来,递给了朱载坖。
朱载坖翻看着高拱等人奏疏,发现除了一些比较套路化的拜年贺词之外,真正有用的信息也并不多。
所以,朱载坖也只能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着急了。
朱载坖道:“给高先生他们也回一封信,让他们放心在南京做事,孤永远都会是他们的坚强后盾。”
孟冲立刻回应道:“奴婢记住了。”
接着孟冲又说道:“冯保也上了一份奏疏。”
朱载坖听到冯保的奏疏,也不禁笑了起来,“拿来看看。”
孟冲回了声是,也立刻将冯保的那份奏疏呈了过来。
朱载坖接过冯保的这封奏疏,看了上面几段文字之后,也不由笑了起来。
“冯保现在可以呀,都已经和南京的贤达名士们打成了一片,现在整天都被邀请参加各种诗会。不错不错。”
朱载坖对于冯保的工作还是很肯定的。
冯保在内书房的时候,文章和书法就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他若不是太监的话,也有机会都市并获得名师指点,说不定也能考个进士翰林啥的。
但可惜,能被送到宫里当太监的人,也没几个能有机会读书的人。
他们大多也都是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是因为在外面没有了多少希望,想着进宫搏一搏富贵,混一口饭吃才进的宫。
所以,想让冯保这样本身就有读书人天资,但却没有任何机会的穷苦人家孩子,获得一个公平机会,去读书去参加科举,也是天方夜谭。
毕竟就算是这些年占尽了先机的京师和北直隶地区的百姓们,他们的孩子也不见得能有几个获得读书和参加科举的机会。
大多数人都是上了几年识字的私塾之后,能认一些日常的使用文字后,就离开了学堂,不再去学习那些更加高深的儒家学问了。
毕竟那些看似只需背背书,理解一下微言大义的儒家学问,在实际的学习之中,难度还是非常大的。
一般的学生只能是先生说到那里,他们就学到那里,根本就不会有融会贯通的悟性,而且这种太过理论性的学习,对于那些本就没有学习天赋的普通人而言,也不吝于是天书一般的晦涩知识。
所以读书走科举这条路,也不是任何一个有机会识字认字的人,就有本事和能耐参加的。
这种需要悟性的高级的文字游戏,还是那些智商出众的天才,才能玩得转的。
并不是认识了些字,会背一点死书的人就可以参与的游戏。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作诗。
虽然诗词兴盛于唐宋,后来者难有望其项背者。
但是这并不代表后来者就不会作诗词了。
恰恰相反,后来者在学习写作诗词的时候,是一点都不比前人差的。
可是为什么有些人能够按照诗词要求的平仄做出一首中规中矩,或博得满堂彩的传世佳作;
为什么有些人连平仄韵脚都压不住,只能做出那种“大炮开兮轰他娘”的打油诗。
而这就是读书智商的差距。
是不能简简单单就靠教育和学习,就可以磨平差距的。
要知道孔子弟子三千,但能称贤者,也才七十二!
所以从这些方面就可以看出,读书科举这件事还真并不是每个人都行的事情。
朱载坖看完了冯保的奏疏之后,又对着孟冲说道,“也给冯保传话说,让他继续保持,继续和南京乃至江南的士人名流保持好关系。他是负责唱红脸的,一定要尽量的保持友善。”
朱载坖对冯保和高拱等人的职责安排,玩的就是一出出其不意!
高拱和海瑞、鄢懋卿他们到南京做事情,不管他们做的事情是否符合当地官员士绅的利益,只要他们做,那肯定是会得罪人的。
所以,在朱载坖的设计之中,高拱、海瑞、鄢懋卿就是唱白脸的人,他们只管在南京放开手脚做事情即可。
至于冯保,他就和南京本地的士人官绅们打成一片,让这些人不由自主的觉得冯保是个厚道人,也是个能够直达天庭,帮他们诉说委屈和维护正义的人。
这样一来,不管高拱和海瑞,鄢懋卿等人在南京整出来了大多的事情,这些南京本地的官吏士绅们就算是想到要去告状,他们也会情不自禁的拉上冯保。
只要他们拉上了冯保,那么他们要告状的内容和动机,朱载坖就可以更快一步获悉。
到时候,不管是出于任何目的的处置,朱载坖都能有一个思考的时间,让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更加的游刃有余。
而不是被人把事情堵到门口了,朱载坖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南京的事情就会像历史上海瑞巡抚应天一样艰难。
即便是海瑞把火都烧到了徐阶头上,但架不住南京士人们的众口铄金,也架不住南京士人的群情激奋。
所以即便是有心改革弊病,帮大明焕发新生机的张居正,他也不得不退步,将海瑞去职雪耻,并眼睁睁的看着江南地区和朝廷更加的离心离德。
乃至到了万历朝中后期,万历皇帝派出江南催收赋税的太监,都被那边人打着正义凛然的旗号,给活活打死!
可见到了大明的晚期阶段,即便是皇权还没有旁落,天下还归于一统的时候,人心就已经散掉了。
这散掉的人心,不仅不愿意承担应尽的赋税义务,甚至还将收税之人,当做了奸佞恶贼,喊打喊杀。
在如此局面之下,甚至还有不少后来人,想象着南明绝地翻盘的可能,这简直就是可笑至极的事情。
人心都拧不到一块去,还想着指望用半壁江山,去收拾破碎的旧山河,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所以,为了不让南京乃至江南士人之心,继续朝着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精致利己的小资腔调滑落下去。
朱载坖就就得给他们上点强度,让他们想想清楚,自己都是大明的一份子,还是大明内部的蛀虫。
如果愿意继续成为大明的一份子,那就肩负起应尽的责任,将“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儒家理想继续当做个人的座右铭来践行。
如果只是嘴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确实一点责任都不想承担,还处处的想着和朝廷对着干,以凸显个人的清醒与高尚。
那就不要怪朱载坖的刀斩的快了。
朱载坖可不像在未来的大明内部有一帮端起碗吃饭,丢下碗骂娘的王八犊子在那里比比咧咧朝廷的不是,大明的不是。
朱载坖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没有为大明做出过贡献,对百姓做出过好的榜样。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就只会站在道德的高点,对做事的人指指点点,对干事的人骂骂咧咧。
朱载坖也绝不会惯着他们,朱载坖会让他们知道夸夸其谈,只顾自己利益的后果到底有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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