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板,这少夫人是还要绕多久?”
赶回来,换飘纱色的得禄接过金老板递给他的另一沓银红纱,不禁开口问,天知道,这通共走个来回不会超过五十步的小小后院,少夫人已经绕得他眼睛里,也只剩下圈圈圈了。
“不急,只管绕到她走路打偏偏!”金老板气定神闲地吩咐毕,就将手上的最后一轮七彩莲花灯搁在了如意手里,“我让你们挂的那些画,可都挂好了?”
“……好了!”如意红着脸,猛吞口水。
“还有那副屏风后面的灯也按我说的挂好了?”金老板可不管如意几个几多难过,仍只专注于第二个小孩都要跳晕了,她人还能继续转的孙墨儿,“告诉屋里的小元宝,将屋里的和合香,再加两勺!
铺上,再撒点儿特制的合欢香。此外,小玉儿,你去告诉老夫人,还需四个能抚琴吹箫的!”
这是?
大家云山雾绕,但金老板是闺房公公,今夜他最大,没人敢不听,只是……
招财趴在那边的窗头和他家爷一起俯瞰这边的乌龙阵:
“爷,您说,金老板,今儿玩得是那一出?”屁大的小院,夫人绕了这么久,难道就没觉得一直风景都一样吗?
肖腾趴在好不容易才挪到了窗边的药浴桶里,就着悄悄悄拉开的窗,也是看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然……
墨儿似乎挺乐在其中?
夜,皓月如盘,云淡星稀。
风夹着异样的香雾在周遭弥漫。
孙墨儿也不知是自己喝多了,还是一月来心烦的事太多还是什么,竟然觉得恍惚,恍惚中什么都不去想:
两眼只看着一盏灯浮起!
又一盏灯浮起!
幽幽的小径里,她走着,走着,看不见前路,也看到后路,飘飘忽忽中,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这一月来日子,看不见前路,也没有退路:
腾哥哥凯旋归来,馨儿跪求成全,泪洒一路……一路白眼,鹅蛋哥笑起来总是看不见眼的笑容,以及他那夜那样落寞地离开
试问她孙墨儿到底何德何能,能得鹅蛋哥那样的青睐?又何德何能能无视他那样的青睐?
如果她孙墨儿不是孙梅的女儿,谁又会嫁她?鹅蛋哥?其实老帮主也不想把儿子嫁她的……
一切正如孙馨说得,她孙墨儿自始至终,只不过是一个背着孙梅独女一张皮,四处招人爱的废物。所以……所以她才会在脱下孙梅之女这张皮后,沦落街头,笨到要饭都不会,连鹅蛋的娘都嫌弃。
是的!
若馨儿是孙梅之女,那么今时今日腾哥哥嫁的就是馨儿仕途上纷纷盛赞聪颖过人的人,也是馨儿……
也不知走得太累,还是心里的事太沉,墨儿忽然就靠着路旁的一颗老柳树缓缓缓地坐在了地上,仰头望月,不想再好奇灯,因为灯的前路也许永远不会有尽头,她回头,也依然什么都抓不住,就像她这一月来的噩梦一样
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
她是谁?
除了孙梅的女儿之外,她孙墨到底还有什么是她自己的?
月盈则亏……今夜的月过去,又会变得越来越暗,那她呢?
就这么娶腾哥哥过日子,眼睁睁地看着腾哥哥不得不为了他母亲的意志成为她这个……笨得连洞房都不会的人的男人么?
心好酸……
想哭,湿意已经盈了满眶,她是喜欢腾哥哥,但她的喜欢是喜欢,腾哥哥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之于鹅蛋哥,就像馨儿之于腾哥哥,是心上人,是一心想嫁的人,却不是能嫁的人。
而她孙墨儿之于腾哥哥,就像洪大姐与鹅蛋哥,不是所爱,却是娘亲挑的,今生不嫁,也必须跟的女人,无关爱恨,只因门第、因出身
她墨儿出身士族,而馨儿是下九流庶民
好男儿只能高嫁,岂能低配?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墨儿问自己要怎么去面对一心要圆房的腾哥哥?
有些事,她知道她该知道,却不想去知道,难道她这辈子真就要和腾哥哥这样,貌合神离地过完了吗?
没有答案!
尤其发生了今天……特别是刚才的那不自禁的一幕,墨儿想,她是必须对腾哥哥负责了吧?
可腾哥哥……和馨儿这么久,又是青梅竹马,更是情投意合……难道……
墨儿忙摇头,不让自己去有这种龌龊的念头,即使有,她也不要自己去想,只想她心中的腾哥哥永远那么美好
最好美好得……
墨儿仰望月
就像月宫中的嫦娥一样,永远永远都别跌落凡间,就在上面不食人间烟火,那样……不让她得到,她也许就不会这么矛盾!
即使……即使最终嫁的是馨儿……她也不会因得不完整,而痛苦
人真是卑鄙,天生的龌龊、卑劣、且贪婪!
墨儿垂下脸,怕在盈月看见自己丑陋、狭隘、被嫉妒扭曲得另一张脸她讨厌长大、讨厌娶亲、讨厌想这些一辈子都不要想的事儿
她讨厌喜欢着腾哥哥的自己!
墨儿要恼怒地爬起来踢树,然一抬眼,却见得,前方忽然就出现了一栋雕梁画栋,在璀璨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分明:
她梦里的前路有了尽头?
墨儿不自禁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次她没有犹豫,提着袍子就奔了过去,屋子先是隐隐烛火几盏,接着一盏大红的宫灯牵着莲子灯一盏接着一盏打她眼前过,少时就将偌大的屋子内外照得亮如白昼,灿若星河
好似刚在外面的灯,全都有灵般,全部聚集了过来。
孙墨儿不禁回头,这才发现,这间外面看去约莫是五间的正房,前面三大间竟然被打成了一个很是阔朗的大通间
靠窗是一张约莫六尺见长的大梨花木石青色水磨面雕花书桌,桌上一排排笔架挂满了大小不一的粗细毛笔,一边的黑白梅花交错的玉质笔海里,更是像一盆笔开出的花,各色宝砚大大小小,或圆或方,更有驰名大周的烟墨错落其间,精致的画,搁在墨儿眼底,就像一个儿时的最美的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