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自地上起来,轻轻地拍了拍膝上的尘土。
又约莫过了半刻的功夫:
“孩儿娘,咱们这么骗着老爷真好吗?”孙大娘之夫怯怯地在孙大娘之后,不无担心地嘀咕,“这么大的事儿……”几十年的夫妻……
“这种吃里扒外的败家男人不赶紧休,还真等着他把咱们孙家全搬给林家那丫头啊?”孙大娘冷冷一哼,“大人忍他这么多年,临走还给他留了这么一座大宅子,老爷的名分也一直给他挂着,已是有情有义了!
对了,房契真被二姑娘拿去做抵押了?”
“这儿!”孙大娘的相公赶紧从袖笼中掏出孙府的地契,双手交予孙大娘。
孙大娘细细验过这一纸地契,嘴角微勾:
“果然,都在大人意料中!
还肖记当铺吧大人说了,这房子既然给了老爷,他想给谁就给谁吧,咱们不赎回!也请肖老板待到时候一到,自行找个下家,我们孙家不要了,留着也是看了徒添伤悲。
咱们大人,反正……这辈子是不会再来住了,晦气啊!”
念念不舍地将地契,小心翼翼看了数遍后,孙大娘一狠心,将手上的孙府复又放回了丈夫的手里,恨恨地扭开头,不无伤感地吸了吸鼻尖的酸涩: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跺了跺脚,孙大娘愤愤地提脚走出这边门。
孙大娘的相公则颤着手,一面缓缓将手心里的地契折合,一面望着尉迟氏消失的那边内院门,几度欲言又止后,方追着孙大娘快要消失的背影,疾步跟去
真不是他不想帮老爷,而是女人的心,冷了就是冷了,老爷,您贤过头了!女人们要的贤,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贤大德,说白了,还是要你一心只为婆家一家而已。
另一头,尉迟氏临进内院门时,禁不住又在通往林鑫那方的小径上,惯性地愣了愣。
“老爷,还是回屋吧!”王叔搀着尉迟氏的手微紧,“您这会子去,才刚躺好的二小姐母女,不得又起来?”
“是啊!老爷,二小姐素来最是孝顺了!”
下意识第一个接住王叔的李家男人,才刚张嘴就立刻想起自己惹来的不快,连忙拿手戳他身侧的沈家男人,沈家男人无法,只得立刻硬着头皮接过这话头,上前勉为其难地假笑道:
“是啊,老爷!您素日里再三叮嘱让二小姐多休息,就她那孝顺劲儿……此刻若在屋里远远听见您这边过去的脚步声,岂有不赶紧起身站在门口相迎的道理?”
话是好话,只是这酸溜溜的语气……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反话一般!
尉迟氏下意识地斜眸,向这阴阳怪气的家仆不悦地投去一瞥:
“我怎么不曾见过你?”
“回老爷!”该家仆也不赶紧上前请罪,只在原地矮了矮身,“小的原先是在太老太爷身边伺候的,只因大人分身不能,这才令小的家女人来京帮大管家……这不,小的也就跟着一起来京城长长见识了!”
“老爷你莫见怪,乡下老宅来的,不懂规矩!”李家男人素知孙家老宅的家仆都“看尉迟氏不起”,赶紧拽开了张口就给她惹祸的孙家老仆,满脸堆笑。
“……”不懂规矩?
尉迟氏抿唇极冷地斜睨着李家男人近年,孙府老仆就是以这李家男人为首,仗着孙家老宅的几分脸面,阳奉阴违,暗地里处处刁难鑫儿母女……真当他尉迟氏是个笑脸的菩萨了?
家丑不外扬
“他不懂,你也不懂?”
尉迟氏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在今日的气头上忍住,他藏在心内许久的憎恶之意。
“老爷,您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尉迟氏的陪嫁王家男人一瞅尉迟氏变了脸,一把抓紧尉迟氏的手臂,急急地上前,横在尉迟氏与李家男人之间,不住地对李家男人等人摆手:
“你们也累了,都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李家男人立刻暗推着数人向尉迟氏行告退礼,旋即纷纷退身丈许后,方转身迅速离开。
尉迟氏咬唇许久,方缓缓冷哼出声:
“这样的恶仆,你帮他作甚?”
“老爷,你这人啊,说好听吧,是心思单纯说不好听吧,就是一根筋儿!”王家男人不无忧虑地叹气道,“过去,大人听您的,就是您要一个人肘到底,大人再是一百个不情愿,也处处为你开脱,当你都是对的!
可如今……
那次衙门的事后……”
王家男人才要开口,好好再劝劝尉迟氏吧,不想他这话头才开了头,岂料一回首竟忽然就见素日里“坚不可摧”的尉迟氏眸中隐隐似有水光,心内不禁“咯噔”了一下,一时也不知这话,还当讲不当讲了,不免踌躇
想来,老爷尉迟氏也不是全然无所觉!
王家男人忽然就下意识地住了嘴,只默默地提着灯笼朝院门处走。
“怎……不接着说了?”
尉迟氏垂眸,左顾右看地等了片刻,却不想等来只有一片静默,第一次……数十年来,他头一遭主动有种想听王家男人把话说完的冲动。
“……”说什么呢?现在说,还有用吗?
王家男人手执灯笼的方向不变,刚才,眼看孙家老仆们一个个默不作声、逃若脱兔的模样……眼下的形势,就再是个傻子也能隐隐嗅出孙家,翁婿权利即将更替的味道……
“说什么?”王家男人故作淡然地笑道,“对了,老爷不是还想去看二小姐吗?”
“……”尉迟氏欲言又止,然后垂眸似是想了想,其实他也百般不想去,但王家男人这么忽然一提,他又下意识地转向了林鑫那边的方向,只是……
他一抬眸,就看见了王家男人眼底才见的一丝光亮,瞬间又黯然的眸,倏地心底倏地一沉,刚抬起的右脚也忽然顿在了空中,然后慢慢地、胆怯地放回了原处:
去,还不是不去?
其实,他比谁都心里明白,鑫儿此刻一定在屋里等着他……可他更害怕一种莫名的直觉:回头时,会什么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