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两点钟，王云霄把所有人都谈了一遍，获得老家伙们的一致好评——这小子还行，不招人烦。

要知道这帮丘八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文明人。

说到审讯效率，那还是得以伶官最为优先，你都不用说话，他就可以替你写口供。

但如果慕玉书今天带了个伶官回来，说我要审一审你们这种话，他和那位伶官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估计要闹出人命。

慕家世代将门，家中唯一的硬道理，就是胳膊粗细，你弄个伶官过来，等于是在羞辱大伙。

所以这一次慕玉书把姿态放得很低，先介绍了王云霄是自家人，修炼的是府兵法门。然后也只是说单独聊聊，没说什么审问的事。

府兵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对不对？

送走这批老家伙之后，慕玉书来到书房，一进门就看到王云霄在糟蹋自己的好茶叶。

上好的大红袍，他泡了一大茶缸在那儿牛饮。

但现在不是心疼茶叶的时候。

“怎么样？”

“都是老油条，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王云霄一边喝茶提神，一边转过头来，对慕玉书说道：“不过具体怎么回事，我基本上搞清楚了。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不过是忠诚二字。”

慕玉书挑眉道：“怎么讲？”

“军中是有一个铁血社，对吧？”

“对，就是一批青年军官搞出来的秘密结社，对于大总统特别崇拜，将大总统过去的种种言论奉为金科玉律，对于质疑大总统的人展开严厉的打击报复。之前我们取缔过几次，也处理过相关人员，但是屡禁不止。”

说起这个铁血社，慕玉书也有些头疼。

“不止于此吧？”

王云霄笑道：“您是跟我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呢？”

慕玉书皱眉道：“你想说什么，大可以直说。”

“大总统的声望在国内可以说是无人能比，这种常识不用我说，相信您也心知肚明。麒麟军作为大总统的嫡系主力，原本就应该对大总统忠心不二。为什么还会出现‘铁血社’这种比别人更忠诚的激进派呢？是其他人不够忠诚，还是说做了什么事情，不再被大总统视作为心腹了呢？”

海水本来就是咸的。

或许不同的海域有深浅之分，有的清澈有的浑浊。

但你要说我这里的海水比别地方的海水更咸，那有什么意义？

“大家都觉得自己对大总统忠心不二，但有些人觉得自己忠诚的角度更正确，认为别人的忠诚太虚伪。铁血社表面上是搞个人崇拜的激进派，实则是标准的自以为是和利己主义。”

王云霄正色道：“真正的军人，难道不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吗？大总统有下达过明确的命令，在军中组建这个铁血社吗？”

“我想应该没有，根据今天晚上这些人的说法，他们就算没有主动参与，至少也是在暗中怂恿，推动了铁血社这一秘密组织的成立。”

“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有很大的好处。”

“至于对大总统有没有好处，他们觉得应该是有的。”

“就像是有一种冷，叫做妈妈觉得你冷。不管你冷不冷，只要妈妈觉得你冷，就要给你添置衣物，无论嘴上还是心里都是在为你好。”

“过去国际形势险峻，为了抵御洋人的侵略，一切都要以军事优先。就比方说国内唯一的汽车制造厂，只为军方提供军用车辆，完全不在乎民间市场。”

“但现在不一样了，国家发展，军事要为经济让位，天门要为其他地区输血。过去大家碗里有一斤肉，可以随便吃，现在只剩下二两，当然会有意见。”

“想吃到肉就只剩下两种办法，要么打破头皮去抢，要么盯着谁有意见，就把谁踢开，不让他吃肉——这才是铁血社的本质，也是你们放纵他们做大的主要原因。我说的对吗，少将军？”

慕玉书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怪不得他们都说你讲话好听，你确实很有搞政工的天赋。”

不，这是键政的天赋。

“搞铁血社，搞极端崇拜，排挤那些表面上‘不够忠诚’的将领，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确实有可行性，无非就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那套道理。但问题在于，光动嘴皮子是不行的，军中唯一的道理就是拳头。只靠一张嘴，拿不出真本事，你们铁血不下去。”

王云霄继续说道：“铁血社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比方说为自己找到新的敌人——但今年已经是明国三年了，别说麒麟军，连特务局的工作压力都开始轻松起来了。你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就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

“去年第四次专项打击行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麒麟军中所谓的变动，应该不是对大总统执政能力的质疑，或者说被那些前朝遗老说服这么简单。是不是有极端派的将领，准备对前朝遗老这个群体挥起屠刀呢？”

“上面原本的指示，只是要剜除毒瘤，而有些人不管是真傻还是装傻，都想要砍掉整条胳膊，比方说把前朝退位的小皇帝也顺手砍了，再屠灭几百上千人……”

“没错吧？”

“没错。”

慕玉书点头道：“当时听闻孔筳负隅顽抗，军中群情激奋，都想要亲自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老腐儒，甚至有人提出，要剿灭整个稷山书院。”

“所幸前有霍青阳镇压，后有虎王军入关，才让他们的脑子冷静下来。”

王云霄不由得笑道：“我不算正规军人，尚且知道军人要服从命令的道理。打仗的时候上级将领让你带兵在山下驻守，你觉得风水不好跑到山上去，这应该就算是违反军令了吧？我不知道大总统什么脾气，反正这要搁我是主帅，我肯定要杀人以正军法的。”

“你们动手了吗？”

慕玉书摇头道：“逮捕了不少人，目前还没有进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