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只是以余光瞥了眼身后,便不再关注身后的杀戮。
重又将目光投向冒顿,李牧断声喝令:“中部杀敌!左右二部上马,追杀阻截!”
“陆高、李弘,莫要沉迷斗将,速速指挥前部剿杀敌将!”
斗将斗得过也就算了,李牧不会因麾下将士们的一时血勇就出言阻止。
但陆高加上李弘两个人以有备攻不备却还是没能迅速拿下冒顿,既然如此,以两名假都尉的性命去斗一名二五百主就显得太不理智,更是妥妥的丢人现眼、打击我军士气。
李弘和陆高不得不遏制住亲自追杀冒顿的冲动,同声喝令:“前部上马,持弓杀敌!”
四千余秦军当即翻身上马,向着冒顿的方向包抄而去,同时尽数翻出背后短弓瞄准了冒顿!
冒顿见状心头大骇,迅速策马东转,同时故技重施箍着马颈与战马并行奔跑,口中还不忘大喝:“快!快!快!”
“不惜一切代价,迅速冲出敌阵!向单于求援!”
“嘣嘣嘣~”
四千枚箭矢飙射而来,将冒顿身侧的战马变成了刺猬,其中几枚箭矢更是洞穿了冒顿的左臂!
“吁!!!”
“啊!”
战马硕大的大眼睛幽怨的看了冒顿一眼,再也支撑不住痛苦疲累的身体,踉跄着向前倾去。
冒顿也佯做身受重创的高声痛呼,而后浑不顾左臂痛楚,依旧以左臂箍着战马、顺着战马前倾的姿态迅速减速,让已经身中不知多少枚箭矢的战马继续充当自己的挡箭牌。
待到战马彻底倒地,冒顿更是顺势一扑,把身体完全藏在了马尸之下。
“哆哆!!!”
看着接连越过马尸射向前方的箭矢,感受着马尸因接连中箭而产生的颤抖,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冒顿第一次感觉死亡距他竟是如此之近,更是感受到了比之头曼更加强烈的身不由己!
拔剑砍断左臂处露出的箭杆,又握剑在手准备最后一搏,冒顿满脸煞白、双唇颤抖的焦声喃喃:“快快快!”
“长生天在上,请您恩赐孤的将士们能杀出重围,回到孤的身边。”
“若是孤能逃过此难,孤一定会尽快将额赤格祭予长生天为仆。”
“若违此誓,便教孤死后无法魂归天堂!”
不知是长生天真的听到了冒顿虔诚的祈祷,还是胡骑们皆在拼尽全力的求生。
九百余名胡骑战死于凤凰山巅,却终有三十余名胡骑趁着李牧部没来得及布置包围的机会冲出了这片屠宰场!
一名忠于冒顿的什长不顾冒顿乃是秦军的首要目标,左手持盾遮挡箭矢,不吝马力急速前冲,对着冒顿伸出右手,焦声呼唤:“太子!上马!”
此时此刻,这名什长的面庞在冒顿眼中比之头曼更加温和慈祥!
冒顿将佩刀转至左手,右腿发力跃出马尸,右手握住什长的手,借力直接冲上马背。
待到冒顿坐稳,什长狠狠松了口气,猛夹马腹加速前冲,同时连声道:“太子!卑下方才看了,凤凰山附近至少有十余万秦军,凤凰山巅便有至少数万秦军!”
“且卑下遥遥看到了连绵军营,故而卑下以为这些秦军不是刚刚穿越金阿林而来的秦军,反倒像是早就已经在此等候许久的生力军!”
“我军中计了!”
“秦军本就欲驱赶我军抵达此地,而后配合凤凰山的秦军夹击歼灭我军!”
“卑下谏太子不惜一切代价速速奔回军中,将此事上禀单于,只要能带回这个消息,太子便无须再布置马蹄惑敌,更能立下大功、展露智勇,被单于看重!”
什长一边策马前奔一边持盾挡箭,脑袋不断思考嘴巴接连上谏,整个人都紧绷到了极限,尽其所能的帮助冒顿,也在抓紧一切机会在冒顿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好印象,以谋求日后被冒顿重用。
冒顿眼眸微眯,从身后将左手佩刀转至右手,诚恳的说:“此谏,孤必纳之!”
孤当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奔回军中!
孤是大胡的太子,是单于的长子,这大胡的一切都应该是孤的!孤还尚未获得这一切,孤还没能登临最高之位,孤还没将单于祭给长生天做仆人,孤怎能随随便便的死在这里!
眼睛被刀身反射的光芒刺痛,什长下意识的低头,便见一柄直刀浮于他的脖颈之前,而后猛然后缩,稳准狠的切入了什长的大动脉后用力向右横拉!
鲜血喷洒、冰寒刺骨,什长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顺着握持刀柄的那只手向后望去,便看到了冒顿的面庞。
什长:!!!
为什么?
怎会如此!
分明是卑下救了太子,卑下不说有功劳至少也无过错,卑下不求太子重赏,但太子为何要杀卑下!
“嗬~嗬?”
什长的气管已被直刀切断,什长怨愤不解的声音只能被削减成为一股气流,裹挟着鲜血变成一串细密的血色泡沫!
冒顿轻声道:“此马不壮,若乘两人则难以甩脱秦军追兵。”
“孤已纳汝谏,自当不惜一切代价奔回军中。”
汝既上此谏,想来也当不吝于成为孤要付出的代价吧。
右手将眼中尽是震惊的什长推下马背,冒顿回首悲声高呼:“图鲁亚尔!!!”
“救命之恩,本将永生不忘!”
“本将当赠羊千只、牛百头、马十匹以谢此恩!”
“本将必会向额赤格禀明汝之恩义,汝妻儿,孤养之!”
“此仇,本将亦必为图鲁亚尔报之!”
什长:(╬◣д◢)
还没死透的什长听见这话,眼珠子都快被气的瞪出来了!
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救你!
早知救起你后会被你所害,我还不如自己策马逃回军中!
而且!
我不叫图鲁亚尔!!!
什长心头怨气险些要养出一尊邪剑仙来,只可惜,还没等他酝酿出全数怨气,身后秦军追兵便已抵至,一杆长戟勾着他的皮衣将他勾起,斩下他的头颅后又将他的尸体扔回地上,任由万千马蹄将他踩成肉糜。
至此,无人会知道这名什长的真实死因,也没人在意这名什长的怨气究竟有多深重。
李弘双眼死死盯着冒顿,冷声而呵:“欲伤家父之贼子,还妄想逃脱?”
“传本将……”
李弘尚未下达命令,传令兵便焦声开口:“将军旗语!不准射杀敌将!”
李弘愕然回头,就见李牧已端坐于马背之上,双眼没有理会身后的一片尸首鲜血,也没有理会逃向两侧的数名胡骑,而只是盯紧了冒顿和正在向冒顿奔去的十余名胡骑。
“赠羊千只、牛百头、马十匹?”李牧双眼微眯,轻声喃喃:“倒是好大手笔!”
李牧身侧,军法掾嬴猎翻译道:“额赤格,在匈奴语中是阿翁的意思。”
“此人要向其父上禀此事,此人还要赡养方才战死那人的妻儿。”
李牧手指轻轻敲打缰绳,心头思量。
千只羊、百头牛、十匹马对于匈奴的顶级权贵而言算不上什么,但要赠出如此厚礼的人却是一名年纪轻轻的千夫长。
再听此人要向其父上禀图鲁亚尔的救命之恩,李牧基本可以确定此人乃是一名匈奴高级权贵甚至是顶级权贵的子嗣。
倘若匈奴军果真发现了李弘,几乎不可能派遣如此人物前来查探,如此人物也几乎不可能充任斥候。
在李牧看来,这人很可能是一条大鱼!
这条大鱼能提供的情报价值,远非是一级首功能相提并论的。
李牧略作沉吟后道:“传令陆高、李弘二部,禁止射杀敌将。”
“二部当减缓马速,放出些许距离,给予敌将自由选择逃脱方向的余地,但切莫跟丢了敌将。”
“李鲜率本部兵马于西侧包抄侦察,赵姜率本部兵马于东侧包抄侦察,二部斥候外扩二十里,做好随时遭遇匈奴主力的准备,一旦发现匈奴主力立刻回返上禀。”
“马冲部、徐廓部随本将一同前驱,余者留守此地!”
虽然陆高、李弘都不能理解李牧的这番命令,更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调动几万兵马去陪几十名敌军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但既然李牧下达了这般命令,一众秦军将领便立刻坚决执行!
冒顿察觉到身后秦军的马速放缓,也再无箭雨袭来,赶忙回首后望那面昂然立起的秦军将旗,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而后露出灿烂的笑容:“敌将倒是聪慧敏锐!”
冒顿很清楚,他完全没有可能借此数十骑逃出秦军追杀,无须多久,秦军箭雨就会将他彻底淹没。
冒顿方才的呼声也不是为了悼念‘图鲁亚尔’,而只是想要让身后追兵察觉到冒顿身份的价值大于他脑袋的价值。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但冒顿很清楚,秦军的耐心不是无限的,如果不能尽快为秦军提供一定价值的情报,秦军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耐心,取冒顿之首而回!
抬头望着空空荡荡的金阿林山脉,冒顿眸光微冷,沉声断喝:“北转!”
“速速与我军主力部队汇合,向单于上禀此地敌情!”
一夹马腹,冒顿向着头曼原定的行进路线纵马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