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杀鸡儆猴一出,整个朝野都安静了。
她所想要针对的,根本就不是朝上的官员,而是真正掌控一切的魏太后!
就连向来神色平静的谢郁维,此刻面色都沉了下去。
施元夕从前细细谋划的一切,终是引发了一场惊天海啸。
那被她点到名的袁成海、魏高等人,也从原本的不以为然,逐渐变得惊慌,特别是看到施元夕掏出来了这么多的证据以后。
他们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袁成海忙从翰林院的队列中走了出来,开口便道:
“此前翰林院皆由柴平把持,臣等只是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且在春闱舞弊案前,臣等并不知晓柴 平竟是如此胆大包天!”
“臣身为翰林院官员,有失察渎职之罪,未能及时发现柴平所做之事,臣愿意认罪。可若说臣与那柴平有所勾结,犯下这般滔天大罪,臣是万万不能认的。”
魏高也道:“启禀皇上,臣治家不严,这才导致那荀氏说出了这样荒谬的话来。”
“春闱舞弊案,皆是柴平一手在操办,还请皇上明察!”
翰林院中的官员,乌泱泱跪下了一大片。
施元夕冷眼扫过了这些人,神色冰凉。
柴平所做的事情,并非是所有官员都有参与其中,但同在翰林院,他们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
可这些官员都选择了沉默,或是在其中明哲保身。
光是这一点上,便已经足够治他们的罪了。
这些人学识出彩,又善言论,一时间整个朝堂上都回荡着他们为自己辩解的声音。
施元夕没有跟他们争论,而是直接抬眼看向了一旁的江源。
她淡声道:“敢问江大人,此事是否真如他们所言,所有罪责皆是柴平一人犯下,他们是无辜受到了牵连?”
江源在猝不及防下被点了名。
他骤然回过神来,对上了施元夕的目光。
当下,边上无数人的视线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源面色紧绷难看。
他们原本所想的,是让魏家和周瑛对上,同时消耗两边。
他透给施元夕的消息也比较有限。
可为了透出这些消息,他已经站到了施元夕这边,且还将自己的软肋主动暴露在了施元夕面前,以求取对方的信任。
这等情况下,他如若当堂反水,以施元夕当下所掌握的证据来说,不一定会影响到了大局,但会让自己和尚在孕中的张氏,置身于极度的危险中。
江源闭了闭眼,事已至此,他只有一种选择。
喧闹的朝堂上,江源缓步走了出来,面色沉肃,声色却无比笃定地道:“启禀皇上,如施大人所言,魏高、袁成海及如今被罚俸在家的张学宏三人,与那柴平同流合污,官官相护。”
“用自身职权,牟取暴利!”
魏高神色难看,当即怒声道:“江源,你别忘了,你也是翰林院之人!”
江源沉声道:“就是因为臣也是翰林官员,今日才会出来为施大人作证。”
“皇上面前,魏大人非但不知悔改,还想要再用职权来压迫下官改口!”江源神色愤慨,声音逐渐高亢:“是想要下官也出来证实大人全然无知吗?”
“那去年过年之前,柴平往大人府中送的金银及美人又算什么?!”
“你……”魏高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自己疯狂想要掩饰的东西,会被这江源毫不顾忌地说了出来。
这场闹剧进行到了如今,袁成海和魏高已经是难以收场。
魏昌宏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带着些压抑又恐怖的情绪,看向了施元夕。
她今日弹劾的三个人,是目前翰林院中职权最高的三人。
一旦这三人获罪,魏家别说是立新一任的刑部尚书了,整个局势都会彻底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赵觉入狱后,刑部大半落在徐京何手里,吏部尚书本就是谢家之人,那姜侍郎都是魏昌宏费了些心思,才在先帝驾崩后塞进去的。
六部之中,便已经有两部与魏家无关。
细算之下,魏家如今还能完全掌控的,竟只剩下了户部。
兵部的顾安仲,将钱侍郎等人压制住了大半,导致钱侍郎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很难行事。
今日若这三人被拿下,魏家还要丧失翰林院的话语权。
节节败退。
魏昌宏面色越发阴沉,终沉声道:“柴平之事,春闱之前就已经结案。”
朝上安静下来,包括施元夕在内的所有官员,皆看向了他。
“翰林官员有失察之责,但罪魁祸首早已伏诛。”魏昌宏紧盯着施元夕,冷声道:“朝堂之上,万没有拿死人罪名牵连活人的道理。”
“此三人该罚,但罪不至死。”
朝上所有的非魏家官员,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心下皆是一沉。
王瑞平面露讥讽。
魏家这是要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强行保下这几人。
哦不,他们想保住的何止是这几个翰林官员。
朝上的官员都清楚,一旦今日魏高等人的罪名落定了,那么那份魏家尚且没有来得及宣读的圣旨,便也只能作废了。
魏家不愿意放权实属正常,可在这般情况下还要颠倒黑白……朝中的正常官员,谁心里能够好受?
施元夕抬头,直接与魏昌宏对视,她开口便道:“依照魏大人所言,那这世间所有的案子,只怕都不用审理了。”
“凡大案必定牵连死人,我等臣子不过一届凡夫俗子,如何能够让死人开口说话?既然死人开不了口,那便是有着再多证据的情况下,都不能为其定罪,是吧?”
施元夕眼眸深深,中间仿若压着厚厚的风雪。
魏昌宏眸中幽沉一片,冷声道:“柴平死了这么久,谁能证实你手中证据的真假?”
“朝中官员罪责,当由太后和皇上裁断,如何轮到你一七品官员置喙?”
这便是要将施元夕手里的证据和证人,都直接归为没有得到证实的假证了。
王瑞平静站了许久,此刻终于忍耐不住,怒声道:“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最为向往的地方,而今却让这些人如此糟践!”
“失察?魏大人觉得,一句简单的失察,便能将所有的罪责带过去了吗?”
李侍郎亦是道:“柴平调换举子户籍,他们称自己不知道,柴平在他们来往时备上重金,他们也道未曾见过。”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柴平坑害于翰林、吴翰林及张学士三人时,诸位也没有半点察觉?”
“什么都察觉不到,诸位到底是装模作样呢,还是愚不可及,从头到尾都没有长脑子?”
满场俱静。
徐京何扫了眼那些官员的神色,冷声道:“坑害三位重臣,令其卸下官袍在顺天府外喊冤。”
“这翰林院的天,何时由你们来操控了?”
他旧事重提,让许多官员都想起了那三位老翰林被逼至绝境之事。
当下,群情激愤。
“渎职失察至此,即便没有勾结柴平,你们也该死。”
“如若当日被陷害泄题的人是几位的话,只怕早就已经被推上断头台了吧?毕竟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讨伐声中,顾安仲与谢郁维对视了眼,谢郁维轻点下了头。
这件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料的不同,但如若能够在其中推波助澜,致使魏家遭受重击,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魏家把持翰林院太久了,让他所在的中书省逐渐消失在了朝野中。
翰林院倒塌了,他们才有机会占据朝堂。
谢郁维微顿后,抬眸道:“魏高的魏,也是魏大人的魏。”
他一开口,魏昌宏那阴翳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谢郁维却没半点后退,他只缓步行至殿中,走到了施元夕身侧。
定声道:“魏高在翰林院中一路高升,皆因魏大人为其保驾护航。”
“如今魏大人一力否决施大人手中的所有证据,可是因为翰林院之事,魏大人也有参与其中?”
“兹事体大,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时隔许久,谢郁维再次在朝上进言,且开口直接将魏高和魏家连在了一起。
满朝死寂。
这话里的意思,是说魏家今日若不处决此事,那就代表了柴平背后的人是魏家。
魏家维护自己人,而不惜让整个大梁和朝堂,陷入了混乱之中。
不杀奸佞,而为虎作伥。
魏家才是一切贪官污吏的源头。
上首的魏太后,看着底下躁动的官员,目光阴戾。
自小皇帝登基以来,朝中极少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施元夕这步棋筹谋了许久,想要断掉的不只是魏家滔天的权势,更是从内而外削弱魏家声势。
此番事情里,甚至连一些魏家一派的官员,都罕见的没有开口。
须知今日魏家为了夺权袒护翰林院这些人,来日会不会又为了权势,将他们推出去顶罪。
魏太后也清楚,到得这个地步,这几人是保不下来了。
可近些时日以来,魏家在朝上被多方接连针对。
春闱时,便没能将自己人提拔上来,如今再处决了这几人,翰林院中所能用的人就不多了。
和魏昌宏的想法一致,魏太后也不想要在此时轻易松口。
她微顿了片刻,目光在那跪着的翰林院官员身上停顿了下,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施元夕今日弹劾的三人,袁成海、魏高两人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还余下一个王修齐,柴平所做的事情他涉及不多,还算干净。
魏太后当下拿定了主意,打算将袁成海、魏高二人抛出,保住王修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