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窈径自跑到了海边。
不远处的码头,轮渡长长的鸣笛声拉响,她想也没想便走上船去。
到轮渡靠岸,时窈看着海市高楼耸立的钢铁丛林,心中不由感叹,又回来了。
她的记忆,大概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回来了。
这么想着,时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汽车的轰鸣声,她微微凝眉,转头看去,大概是哪家的富二代们正在飙车。
她蹙了蹙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正要朝一旁避开。
可肢体却如同被定住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轰鸣声响在身后,越来越近时,时窈听见系统迟来的声音:既定命运不可逃避,已为宿主屏蔽痛觉,减少非必要伤害。】
话落的瞬间,时窈听见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你大爷”三字还没说出口,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冲力高高撞起,整个人倒在地上。
四周惊呼声响起,有人拿起手机飞快拨打救护车。
远处,一辆红色机车在机动车道路上疾驰,车上的少年头戴黑色头盔,压低着腰身,快到仿佛划出一道残影,直直奔向码头的方向。
季尧是从时家人口中得到的时窈的消息。
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故技重施,去接近时思思。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接近,总会想到时窈。
想她即便为季岫白做甜点,也会给他留下独一无二的一个;
想她只听声音都能听出他受了伤,深夜出门将他接回家;
想她会给他上药,将他的烟掐掉;
还想……在他身陷险境时,她英勇无畏地折返,抓着他的手逃跑的画面……
于是,一切都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他以为自己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可是并没有,甚至时间越长,对那些回忆的向往便越发浓郁。
直到今天,他终于有了充足的理由,去找她。
他要把一句话还给她。
机车经过聚集的人群,季尧蹙眉,正要绕行,目光却莫名朝那边看了一眼。
下一秒,凌厉的急刹声响起,机车后尾高高翘起,季尧却只定定朝那边看着,许久单手摘下头盔,快步朝那边走去。
“真可怜啊。”
“是啊,这么冷的天,穿得这么单薄,还出了这种事……”
“那群人整天在这里飙车,果然出事了。”
时窈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思绪清晰,浑身并没有任何不适,可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外力操纵着这具躯体,始终睁不开眼。
直到一袭黑色冲锋衣的少年拨开人群,走到中央,时窈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轻轻抱了起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找到你了,嫂嫂,”短暂的沉默后,那声音再次开口,嗓音沙哑,“还有,生日快乐。”
*
时窈真正地清醒过来,是在第二天傍晚。
窗外橘色的夕阳照进豪华的病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房内空无一人。
时窈蹙眉,坐起身,察看了全身,才发现除了几处擦伤外,只有额头被撞到,此时已经包扎好了。
系统:恭喜宿主,言霁的好感度稳定在了70.】
时窈此刻全然没有好感度增加的好心情,只抚了抚额角的伤,没好气地问道:“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恢复记忆?”
系统:是的,宿主。】
时窈:“……”
她沉默半晌,想到昏睡前那道声音:“带我来这儿的,是季尧?”
这一次没等系统出声,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少年手中提着保温盒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病床上女人已经坐了起来,此刻正呆呆地看向不知名处,脸颊苍白瘦弱。
季尧诧异了一瞬,眼睛亮了下,语调故作调侃,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嫂嫂终于醒了?”
时窈的瞳仁动了动,迟疑片刻才抬头看向他,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久久没有作声。
季尧迎着她的视线,心脏久违地快速跳动了两下,他勉强平复了下心情,扯起一抹笑:“不对,现在不应该叫嫂嫂了,”说着,他走上前,将保温盒放在桌旁,就要伸手察看他额头上的伤:“应该叫……”时窈。
最后二字没有说出口,季尧的手便僵在了半空——时窈轻轻侧头,避开了与他的接触。
季尧的身躯微滞,好一会儿才开口:“时家人说你接受过电疗手术,忘记了一些事情,现在看来,怕是不记得我……”
“季尧。”时窈打断了他。
季尧一愣,抬头看着她:“你,想起来了?”
时窈睫毛轻颤了下,仍旧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自嘲一笑,声音很轻:“何必呢?”
季尧的眉头紧皱,浑身莫名地紧绷:“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窈沉默了几秒钟,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你大哥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了,何必再接近我、对我演戏呢?”
季尧的脸色大变,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下,她知道?
好一会儿他突然想起,那一次,在季岫白的办公室外,他看见了她。
那时,她笑着说什么都没有听见,可其实……她听见了?
季尧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干涩,却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毕竟,那的确是他曾做出来的事。
时窈见他这副神情,嘲讽地笑笑:“你救了我,我很感谢,可我曾经也算是救过你。”
“季尧,就算我们扯平了吧。”
说完,时窈掀开被子便要下床离开。
“季岫白他们都在找你。”季尧沙哑道。
时窈的动作停住,整个人僵坐在床边,脸色愈发苍白,只有眼圈,悄无声息地红了。
“是吗?”她呢喃,“原来我还有利用价值吗,都在找我……”
季尧的心脏皱巴巴的痛,想说不是这样的,可想到那些过往,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季岫白在利用她得到时思思,他也在利用他报复季岫白。
“他找不到这里的,”季尧压下翻涌的酸涩,转身打开保温盒,“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
大概是他的心情太过繁杂,倒出甜粥的手抖了下,滚烫的粥尽数洒在他的手背上,顷刻间泛起一片红。
时窈的手指轻轻颤了颤,似乎想抬手,却又生生克制住了,一动没动。
极其细微的动作,季尧却注意到了。
她就是这样,温柔又心软,哪怕知道他曾经做的那些事,却仍会因他的伤而动容。
季尧原本一片死寂的心重新亮起一束火苗,他看向她:“担心?”而后扯唇笑开,“不痛。”
时窈僵滞了下,垂下眼帘冷声道:“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担心你。”
季尧目光一暗,看着红肿的手背,轻声喃喃:“是吗?这样你就会高兴吗?”
时窈看了眼他的手背,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季尧也再未追问,只静静地将晚饭一一摆好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医生说你中度脑震荡,需要好好修养。”
时窈看着面前的晚餐,没有动。
季尧正要拿起汤匙喂她,时窈躲避着他伸出的手:“你在这里,我吃不下。”
季尧微怔,半晌“嗯”了一声,安静地起身走了出去。
这天后,时窈在病房暂时住了下来。
季尧几乎每晚总会在她吃完晚饭后准时到来,就像装了雷达一样,格外准确。
只是自第二天起,他的脸上、身上便如时窈第一次见他那样,挂了彩。
于是每晚最常见的画面,便是时窈坐在病床上,无声地翻看着季尧带来给她解闷的杂志书籍。
而季尧便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拿着护士送来的碘酒清理伤口,一边清理一边事无巨细地说着伤势的由来。
“今天遇见几个人找我要钱,我没给,他们就一起冲上来了,”季尧说着,忍不住嗤笑一声,“那么多人对我一个,还是输了。”
“一人喜欢的女生对我表白了,那人气不过,带人堵上了我,”他看了她一眼,不忘解释,“在此之前,我都不认识那个女生。”
“今天不知以前在哪儿惹到了个人,莫名其妙就过来找事。”
“今天赛车赢了,对方输不起……”
每一次,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自己受伤的经过,详细描绘着自己的伤口。
时窈从不理会,只有偶尔他上药时伤口太痛,倒吸一口凉气时,时窈才会分给他一道目光。
而季尧也不在意,仍乐此不疲地说着。
直到这天,时窈吃完晚餐后,季尧没有出现,甚至直到晚上十点,依旧没有出现的迹象。
时窈也不在意,将杂志合上,等着医护人员检查完身体后,便要阖眼休息。
也是在这时,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踉跄着走了进来,呼吸粗重地倒在沙发上。
时窈眸光一僵,看向他。
季尧的唇角仍挂着彩,迎上她的视线后,对她扬起一抹笑:“等我吗?”
时窈飞快收敛目光,垂眸休息。
季尧也再没开口,只熟练地拿起茶几上的碘伏开始处理起身上的伤口来。
这一次他没有说伤口的由来,只说了句:“今天回了家……”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偶尔伴随着几声压制的闷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季尧突然哑声道:“时窈。”
“帮我一个忙吧。”
时窈没有应声。
季尧垂下眼帘:“我后背被人拿酒瓶砸了一下,帮我清理一下吧。”
病房内一阵沉默,就在季尧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时,一阵细微的动静响起,茶几上的碘伏被人拿了起来。
季尧猛地回头,时窈抿着唇看着他,而后故作冷硬道:“你流血了,我……只是不想你把血沾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