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色里,言霁的神情格外平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他只是站在时窈面前,长久地一言不发,也没有动,像一尊白玉雕塑。
季岫白的眸光却显而易见地亮了起来。
恢复记忆的时窈,再也不会用那种令他嫉妒的眼神看着言霁。
季岫白不禁牵紧了时窈的手,转眸看着她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时窈顿了顿,轻轻点了下头,复又看向言霁,沉默几秒钟后,低声道:“虽然你说,换做其他人你也会照顾,可我还是想说……谢谢你,言霁。”
“祝你幸福。”
言霁仍沉默着。
时窈再没有停留,缓步从言霁的身边擦肩而过,扬起的衣角擦过男人的手背,他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像是要握住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握住。
下了几个小时雨的夜空,在这时突然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落在男人的头发与肩头。
他仍一动未动。
过了很久,言霁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
冬天来了。
*
时窈和季岫白回到别墅时,已经是深夜了。
主楼的灯大开着,灯火通明。
时窈走进正厅,一眼便看见中央的沙发不再是冷色调的黑色皮质沙发,换成了温和的墨绿色,上方放着柔软的抱枕,是她曾经添置的那些。
察觉到她的视线,季岫白牵起唇角:“你之前说过,原来的沙发总是硬硬的,躺久了会让皮肤不舒服,所以我让人换了新的。”
那时,他只要晚回家,她总会窝在这个沙发上,即便睡眼惺忪,也要一直等到他回来。
时窈显然也想到那些过往,目光动了动。
季岫白心中升起一线希冀,他看向茶几上的花瓶:“还有你最喜欢的茉莉花,我包下了一片花园,等到明年春天,茉莉便会开花了,我们一起去看。”
“还有我们的合照……”
“我想休息了。”时窈垂下眼帘,淡淡地打断了他。
季岫白动了动唇,余下的话断在嘴边,却仍笑着点点头:“好,你的房间没有变过。”
“嗯。”时窈低应一声,安静上了楼,只在转角处时,被身后的季岫白叫住了。
“晚安。”他的语气带着丝小心的味道。
时窈脚步微顿,最终没有回应,径自回到房间。
奔走了半夜,又应付了几个人,时窈是真的疲惫了,躺在床上没多久,便陷入睡眠之中。
第二天一早再醒来,是被楼下若隐若现的动静吵醒的。
时窈揉了揉额头,才发现已经快中午了。
她竟然睡了十个小时。
洗漱过后,时窈走下楼,才发觉发出动静的地方在厨房。
季岫白正站在厨台前,系着二人曾经去商场买回来的情侣围裙,有条不紊地做着午饭。
而餐厅的餐桌上,仍放着两份早已凉透的早餐。
“那些已经冷了,”季岫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了她,唇角下意识地弯起一抹笑,走上前将精心准备的早餐不在意地扔进厨余桶中,“再过一会儿午餐就好了。”
时窈定定看着他的动作:“你没必要这样做。”
“可我喜欢。”季岫白轻笑着。
只要想到她吃着他做的午餐,他就会心生欢喜。
时窈抿了抿唇,再没有多说什么。
季岫白很快将午餐做好,又准备好了餐具,全程没有要时窈动手。
只在时窈动手的时候,他略带紧张地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时窈微滞,低着头:“还好。”
季岫白微微笑开。
直到用完午餐,季岫白仍没有去公司的打算:“要去书房吗?”
时窈指尖轻颤,抬头望向他。
“你工作上的一些东西还在书房。”季岫白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为了留住一个人在身边,会绞尽脑汁地想尽各种理由。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二人的关系回到从前,想在她的眼中,看到当初的光芒。
时窈迟疑片刻,最终点了下头。
季岫白的眸光随之亮了起来,走上前牵着她的手,恨不得与她形影不离。
书房仍是时窈记忆里熟悉的样子,一切都没有改变。
就连落地窗前的矮几上,那一杯仍冒着泡的苏打水,都安静地搁置在那里,仿佛她只是出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一样。
时窈安静地走上前,手拂过桌面,落在角落的素描本上。
工整的素描本旧了不少,像是被人无数遍地翻看过。
时窈坐在沙发上,拿过素描本。
季岫白坐在书桌后,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竟然有些发热。
这一幕终于不再是幻觉了,而是真真切切的时窈,她再一次回到了自己身边。
面前积压了不少文件,他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只想一点一点地感受着这一秒的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翻看素描本的声音消失了,偌大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死寂。
季岫白有些慌乱地抬头,下意识地朝前方看去。
待看清时窈仍然窝在沙发上时,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还在。
她只是睡着了。
季岫白缓缓起身走到沙发旁,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身影,直到走到近前,看清她的眉眼,他的身子也僵住。
她的眼下,挂着一滴泪,映着通红的眼圈,沾染在她濡湿的睫毛上。
而她怀中的素描本,正翻开在她描绘出的三年前的他的那一页。
她也想到了曾经吗?
季岫白俯身,轻轻地凑近她的眉眼,唇触碰到她睫毛一瞬间,他尝到了眼泪咸涩的味道。
时窈的睫毛颤抖了下。
季岫白身躯微凝,忙要直起身,下瞬却听见女人低低的梦呓声:“为什么……”
季岫白愣愣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窈窈?”
时窈没有应声,仍紧闭着双眼:“好疼啊,岫白……”
季岫白怔住,蓦地想起在进行治疗手术前,她曾问过“会疼吗”,那时,他只一门心思欺骗她,想让她快些接受手术。
季岫白后怕起来,俯身将女人用力地抱在怀中。
时窈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来”,感受到眼前人过于紧密的拥抱,挣扎了几下。
季岫白的手没有放松分毫,仍紧紧地抱着,直到肩膀一阵痛意传来。
时窈咬住了他的肩膀。
季岫白没有作声,只任由她咬着,声音不觉沙哑起来:“窈窈,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多久,时窈的牙齿都有些酸了,她才终于放开了他。
季岫白恍若不知痛似的,低头看着她:“窈窈,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时窈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目光落在他的肩头,抿紧了唇。
季岫白循着她的视线看过来,眼神亮了起来:“不痛的。”
时窈的睫毛轻颤了下,垂下眼帘。
*
当晚,时窈方才回到房中,关上卧室门,系统的声音便响起:宿主,你就这么原谅季岫白了?】
时窈扬眉:“嗯?”
系统:你不会忘记,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吧?】
时窈倒在床上:“当然不会。”
只是刚刚在书房,她突然想换个玩法。
原主去世前,季岫白曾说“让你享受了半年季太太的荣华富贵,足够了”。
那享受了半辈子荣华富贵的季岫白,岂不是更足够了?
“我只是想做一点改变。”时窈这样说。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宿主,你已经改变了。】
时窈不解。
系统:譬如,言霁的命运。】
*
时思思再次来到金平岛上时,是在一个上午。
言霁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去海边写生,而是一个人在洗手间安装新镜柜。
崭新的镜面光洁如冰,纤尘不染。
言霁在不断地调试着镜面的角度,以及镜子距离地面的高度,神情格外认真,像是在完成一副伟大的作品。
直到镜柜停在一个与他的身高相比较低的位子时,他才终于停下调试的动作,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像是勾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却又很快地垂落,拿起工具将其固定住。
“言霁。”时思思做声。
言霁仍只忙碌着手边的工作,没有理会。
时思思此时才发现,言霁并没有佩戴助听器,她走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而后,她看见言霁的后背明显僵硬了一瞬,飞快地转过身,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光亮。
可是,在看清身后人的瞬间,他的神情很快便平淡了下来,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哑声说了句“抱歉”,而后回到客厅,将助听器佩戴好。
时思思将他的变化收入眼中,鼻子不由酸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下雪那晚的言霁。
他一个人站在雪中,也像现在这样,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好像……被抽去灵魂的艺术品,整个人茫然又无措。
“有事吗?”言霁平静的话语打断时思思的思绪。
她看着他,许久才道:“我要出国了,这周六的飞机,准备继续进修,”
言霁点了点头:“这很好,一路顺风。”
时思思安静下来,眼圈渐渐泛红:“如果你不想我出国,我可以留……”
“抱歉。”言霁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说“抱歉”时,他的眼中便真的升起淡淡的歉意。
时思思眼中的泪水到底还是流了出来:“是因为时窈姐,是吗?”
早在那天晚上,就已经看出来了。
当初面对她的放弃时,他虽然会失落,却仍会应下一声声“嗯”,绝不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