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7章 伤疤。(1 / 1)鱼曰曰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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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厅内分外安静。

祈安的话到底没有说完,只发愣地望着时窈的唇角。

直到时窈主动伸手,将药膳接了过去,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指尖。

祈安猛地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收回视线,却再没有继续用食,也未曾言语,只定定望着眼前仍冒着热气的早食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被微烫的药膳灼到了伤口处,时窈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呼吸轻颤,顿了一顿,方才继续将药膳用完。

“我已用好了早食。”时窈终于开了口,说出今晨的第一句话。

祈安的眸光动了下,抬头看向她,目光刻意地略过唇角越发嫣红的齿痕。

“多谢大人。”时窈站起身,微微颔首,礼貌道完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祈安仍望向她消失的方向,直到下人小声跑上前来,说马车已备好,他静静起身朝府邸门口走去。

时窈并未如同往日一般,陪着他一同出门,而后一遍遍叮嘱着他不要忘记冬衣暖具。

她没有出现。

靛色马车停在门前,不知在等着什么。

祈安坐在马车内,他没有开口,马夫不敢擅自离去,只静静地停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车内的男子垂下眼帘,自嘲一笑:“走吧。”

直到入了宫,走在宫道上,察觉到髌骨阵阵冰冷时,祈安才反应过来,他忘记拿护膑了。

明明以往从未用过这些玩意儿,也都好好地过了下来,可不知为何,如今却觉得分外寒冷,冷到难以忍受。

祈安想命人回府中取,下刻却又想到什么……

也许,午时府中人会连同午食一并送来。

可当真到了午时,祈安一人坐在司礼监的主座之上,看着面前堆积的批红折子,却动也不想动。

没有人来送午食,也更不会有每日随午食一同送来的字条。

翌日傍晚,祈安当值结束出宫,走到宫门口处,也不见了那道会笑着唤他“大人”的身影。

迎接他的也只有恭敬的马夫,马车内空荡荡的,再无一人。

祈府中,好像也一瞬间安静了许多,他的卧房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时窈的被褥与小衣箱,皆消失不见了。

下人说,昨日他入宫后,时窈曾来过一趟,将东西都搬走了,搬到后院的小院去了。

是夜,祈安莫名没有睡在里间,仍宿在外面的软榻上,平静地看着屋顶。

她生气了。

她是该生气的。

毕竟他将她亲手推给了旁人。

可是,与性命相比,贞洁本就不算什么。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而他想要的只是不再孤寂。

旁人若能让她不痛苦,中间他与旁人发生过什么,他并不在意。

并不在意……

不知为何,祈安突然想到时窈唇上的那道红痕。

他蹙了蹙眉,将那些莫须有的念头挥散,也许过上几日,等到她想开些,便好了。

然而,一日,两日……九日,十日……

明明身在同一府邸之中,祈安见到时窈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没有午食,没有宫门的迎接,甚至到后来,连早食她也不再出现了。

祈安不会哄人,不知如何让二人回到从前的相处,只感觉前所未有的茫然。

直到这日,一名小太监提及哪宫的娘娘养的鹦鹉被猫抓死了,祈安突然想到与时窈逛坊市那日,她逗弄鹦鹉的模样。

她说,想在府中养些家宠飞禽。

于是,这日结束当值,祈安未曾如以往般径自回府,反而命马夫前去西坊。

迎着众人异样的指指点点的目光,祈安平静地下了马车,将鹦鹉买了下来。

却在折返的途中,不知从何处飞出一群掩着面颊的刺客。

祈安对刺杀早已司空见惯,他这样的宦官,不知多少人等着盼着啃他的肉,喝他的血,要他的命。

少时习武之故,加上有侍卫保护,祈安鲜少将这些刺杀放在心上。

只是今日,手中多了个鸟笼,鹦鹉受了刺激疯狂大叫,几柄匕首穿过马车车窗,刺中了他的手臂与后背。

幸而段辞与其他侍卫很快赶来,将一众刺客擒拿。

马车飞快疾驰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已回到府中,他遇刺受伤的消息也极快地传扬开来。

祈安被人搀着回到房中时,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莫名地回头,时窈正站在院落的门口,飞快地看了眼下人手中那只熟悉的鹦鹉,目光一震,继而满目怔忡地看着他染红的手臂,眼圈倏地红了。

这一瞬,祈安突然觉得,遇刺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

时窈听见祈安遇刺的消息后,便知道这段时日的闲暇时光,终究还是要结束了。

只是祈安是因为买鹦鹉才遇刺,让她着实有些意外。

而那只鹦鹉,正是她那日在西坊逗弄过的那只。

他这是准备……主动示好?

祈安已经被下人送进房中,除了一名太医外,所有人都被赶了出来。

时窈并没有靠近,只遥遥站在不远处的亭子中,看着紧闭的房门。

约莫不到两刻,房门便被人打开,太医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唤了几人随自己一同去煎药。

从始至终未曾露出房内的半分光景,便飞快将门关上了。

守在门外伺候的下人见状,也都很快纷纷散去。

只有一人仍于寒风中立在庭院里,高束的马尾被冬风吹得飞扬起来。

——是前来请罪的段辞。

时窈的目光从段辞的背影上一扫而过。

他倒是忠心,一根筋的忠心。

“时姑娘,大人受伤时从不喜旁人在侧,如今天寒,不若咱们先回去?”阿莲在一旁轻声道。

时窈沉吟了下:“大人伤了何处?”

“方才听人说,手臂与后背均被贼人用匕首所伤。”

时窈思索片刻:“你先回吧,我在外面透透气。”

阿莲不明所以,却还是乖顺地离开了。

此刻,房中。

祈安坐在床榻旁,清雅的面颊煞白如鬼,唇却泛着绮艳的嫣红。

手臂上的伤已被太医妥帖包扎好,唯有身后的伤口处,仍在不断往外透着血迹。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逐渐散去,祈安缓缓起身,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鸟笼里,许是受了惊吓,鹦鹉蔫蔫地窝在那里,不再做声。

待上完药,便给时窈送去罢。

这般想着,祈安起身行至铜镜旁,褪下外裳,苍白的肩头与瘦削的窄腰渐渐呈现,还有……那遍布后背的疤痕。

祈安的目光落在那些深色疤痕上,定定望了许久,最终嘲讽一笑,厌恶地移开视线。

他拿过瓷瓶便要随手将药粉撒上。

也是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祈安的身子一颤,一贯从容的眉眼带了几分慌乱,毫不顾及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重重拢紧外裳,声音沙哑:“出去!”

时窈自方才听阿莲说,祈安受伤不喜有人在身侧,便猜到他身上定有不齿于人的秘密。

只是,当亲眼看到,饶是她心中也不由惊愕了下。

祈安的后背,有很多伤疤,纵横交错,遍布在苍白的肌肤上。

甚至还有一个字。

被人以长鞭、以利刃为笔,以他的血肉为布,刻下的一个大大的“阉”字,深入骨髓之间,难以消去。

时窈只知祈安初入宫时,吃了不少苦。

或是因他读书人的清高,或是因他始终不肯弯下的脊背,被不少太监折磨,被往日那些不如他的纨绔虐待取乐。

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短短的“折磨虐待”几字背后,其实是这样的血腥过往。

祈安也发现了门口之人是时窈,长久的沉默后,他徐徐启唇,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凌厉,却愈发嘶哑:“此处污秽,你先回去。”

时窈安静几息,站在门口处,没有动。

祈安看着她呆呆的神情,想到方才的画面,轻声问:“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时窈睫毛一颤,不解地看向他。

祈安只当她已看见自己的后背,垂下眼帘:“若是觉得恶心,后悔许下结伴过活之言,便悔了罢……”

“大人。”时窈打断了他。

祈安长睫微顿,这似乎是她这段时日,初次唤他“大人”。

“大人够不到后背的伤,”时窈将房门妥善关好,缓步走上前,“我帮大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祈安便飞快后退半步,许是牵扯到伤口,脸色更白了,许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句:“丑。”

时窈看着他避开自己的动作,安静片刻,抬手徐徐解去身上的斗篷,而后是外裳,中衣,小衣……

直至光裸。

她神情平静地站在那里,完整暴露着身上的伤疤,低声唤:“大人。”

祈安转过头,待看见她赤裸的身躯,立刻偏过头去,一字字连名带姓道:“时窈。”

时窈未曾因他话中的恼意退缩,反而赤脚走上前,站定在祈安面前:“大人觉得,我身上这些疤丑吗?”

祈安本低垂的眸光一僵,良久缓缓抬眸,目光落在她的手臂、身前,还有蜿蜒向后背的侧身……

一道道伤疤遍布在她纤瘦的身躯上,或深或浅。

可映着烛火,竟隐隐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祈安怔愣许久,俯身捡起地上的斗篷,轻轻披在她的肩头,裹住她的身子:“时窈,我们不同……”

“因为那个字?”时窈率先道,“那是旁人的错,大人何必惩罚自己?”

祈安瞳仁微紧,没有做声。

时窈左右环视,目光落在一旁仍沾了血迹的匕首上,她将其拿起:“我若是也刺下那个字,是不是就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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