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窈和闻屿毕竟不在一个班,平时除了公共课,二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然而每晚,时窈总会不厌其烦地“查岗”。
闻屿始终如第一晚一样,简练冷淡的语言来回答她的问题,只有一晚,时窈突发奇想地说:“我想听听它的声音。”
闻屿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只淡淡反问:“什么?”
直到时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闻屿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压低的恼怒声透过听筒传来,屈辱与不甘的意味十足:“时窈,你不要太过分。”
时窈只慢悠悠吐出“合约”二字,便堵住了他的口。
长久的沉默过后,少年最终还是妥协了。
在舍友开黑的叫骂声里,他将手机凑近到身体链前,链条被人轻轻拨动的声音,在听筒里隐隐约约地响起。
时窈安静了几秒钟后,轻轻地笑了起来:“很好听。”她说。
却没等到对面的反应,闻屿已经挂断了电话。
鉴于第一次让他这么“玩弄”那根链条,时窈体贴地原谅了他。
第二天是周五,晚上学校大礼堂有一场文艺汇演。
只可惜,傍晚时分,时窈正要前去礼堂,就收到了医院护工的电话:“时小姐吗?”
护工是时窈换过去的高级护工,自然知道时窈的联系方式,只是住院的毕竟是闻母,护工平时只会联系闻屿。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闻屿的电话始终打不通,护工不得已将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
闻母的心脏突然异常闷痛,医院方让人紧急联系家属。
时窈挂断电话,拨通闻屿的号码,长久的响铃过后,只剩下一声声的忙音。
时窈蹙了蹙眉,沉思片刻,转身径自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
闻屿今天和朋友一同去见了一个对企划案感兴趣的客户,交谈期间,手机提前静了音。
等到结束,发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时,已经晚上七点了。
闻屿一路急匆匆地打了车,朝着医院的方向赶去,攥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发冷。
一路上,他忍不住在想,如果母亲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这一生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二十分钟后,的士停在医院门口,少年踉跄着朝病房大楼的方向跑去,直到来到病房门口,闻屿慌乱地推开病房门:“妈……”
他的声音,在看清病房内的情形时,戛然而止。
过去几十天,这个病房始终是死寂而惨白的,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挤压着人的呼吸,恨不得令人窒息。
而此刻,亮白的灯光安静地照着病房,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苍白虚弱,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与笑意。
护工站在病床尾,正整理着点滴的软管,听见门口的声音转过头来,松了一口气:“小屿来了。”
而病床旁,女孩正安静地坐在软椅上,眉眼笑盈盈的,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听见护工的声音,她也弯下眉眼,学着护工的样子说:“小屿来了。”
闻屿怔怔看着她唇角的笑,良久走上前去,嗓音沙哑:“妈,你怎么样了?”
闻母轻轻地摇了下头:“没什么大事,心脏突然疼了会儿,多亏窈窈来帮忙定了主意。”
“是阿姨您自己吉人天相,”时窈笑着道,而后晃了晃手中的苹果,“阿姨还给我吃苹果呢。”
闻母似被她逗乐了,牵起唇角慈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闻屿:“小屿,这段时间很忙吗?”
闻屿的唇动了动,拉投资这种还没有半点苗头的事,到底没有说出口。
反而一旁的时窈突然出声:“今晚学校有个演出,闻屿他啊,”她似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说不定看入迷了呢。”
闻屿微微蹙眉,走上前:“学校有点事需要忙,没有看手机,妈,你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
闻母轻阖了下双眼:“妈感觉好多了。”
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闻屿走上前来,刚想如常在一旁的病历本上签字。
护工忙道:“时小姐已经签好了。”
闻屿微愣,看了眼病历本上的签名,“时窈”二字分外隽秀。
他又要检查闻母的双手,疼到不能忍时,闻母总是忍不住会伤害自己。
护工笑着说:“放心,时小姐也注意到了。”
闻屿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沙发上的时窈,她也在看着他,迎上他的视线,甚至还眨了下眼睛。
狡黠且得意。
闻屿手指一顿,竟无端想到梦里的那抹笑来,可很快他回过神来,将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挥散,为闻母整理了下被子。
“好了,妈真没事了,”闻母的身体到底还是病弱,清醒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你的脸色不好,吓坏了吧,也好好休息一下。”
闻屿轻轻点头。
不知多久,护工悄然走出门去,闻母也陷入沉睡之中,心电图上的动静均匀而稳定。
闻屿的心仿佛也随之平和,他转过头看着沙发上的女孩,正要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她手背上掐出的红痕。
时窈的皮肤很白,那红痕便格外明显。
闻屿愣了片刻,想到刚刚护工的话。
很多时候,为了避免母亲伤害自己,他会将自己的手掌塞到母亲的手中,可是今天……
闻屿走到桌前,拿出抽屉的喷剂,缓缓递到时窈面前。
时窈抬头看着他,并没有接,只慢条斯理地问:“今晚演出怎么样?”
闻屿微顿,没有回答:“你手背不处理,之后会留下淤青。”他道。
时窈眨了下眼:“舞蹈学院的节目,美不美?”
闻屿一滞,今天白天,他的确收到了宋蓁的消息,询问他今晚会不会去看演出。
他并没有回应,现在的自己,也失去了回应的资格。
“今晚我去见了一个客户,”闻屿坐在一旁,安静地解释,“在合约期间,我不会和宋蓁有来往的。”
“合约过后呢?”时窈慢条斯理地追问。
这一次,闻屿沉默下来。
时窈低低笑了一声:“放心,合约过后,我也不会再棒打鸳鸯。”
说着,她伸出手,理所应当道:“帮我。”
闻屿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一会儿才走上前,虚虚托着她的手,喷了两下喷剂,迟疑片刻,才将手指按在那一片红痕上,平静地揉捏着。
从医院出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回校的出租车上,二人格外安静,大概今晚周五的缘故,学校所在的路上堵车格外严重。
不得已之下,时窈和闻屿二人只好在校门口不远处的小路下了车,安静地朝学校的方向走。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声低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响起。
时窈蹙了蹙眉,循着声音看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可那低低的、可怜巴巴的呜咽声仍时不时响起,低弱又细微。
时窈寻找了一番,才终于在路口的垃圾桶旁,一个黑色垃圾袋中发现了动静。
解开袋子,一只脏兮兮的白色小狗正瑟缩在角落,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时窈歪了下头,打量着小狗黑漆漆的眼珠,好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眼闻屿。
闻屿不解地看着她。
半晌,时窈轻轻拍了下手:“闻屿,你看,”说着,她将小狗抱了起来,“这只小狗像不像你?”
简直和当初在医院里孤立无援的他一模一样。
闻屿蹙了蹙眉,脑海中闪现出奇怪的画面。
梦中的女孩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容貌和眼前的时窈竟然有短暂的重叠。
闻屿像受了惊吓似的后退半步,手杖在地上摩擦着,发出轻微的响声。
时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学校旁边有家宠物诊所,先抱去洗个澡做个检查吧。”
说着,她径自朝不远处的校门口走去,却在走出小路的瞬间,脚步微微一顿。
时窈眯了眯眼睛,看着不远处熟悉的黑色轿车,沉思几秒钟,转过身将小狗塞到闻屿的怀中。
闻屿看了眼小狗,又看向她。
时窈理直气壮道:“我累了,麻烦闻同学把这个和你同病相怜的小可怜送去诊所吧。”
“什么同病相怜……”闻屿眉头微皱,下秒迎上时窈揶揄的目光,最终垂下眼帘,独自朝宠物诊所的方向走去。
在时窈心里,自己和这只流浪狗怕是一样的。
这一瞬,闻屿只觉得自己刚刚的错觉分外好笑。
梦里的女孩爱笑且美好,时窈这种……不知羞耻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至于刚刚那一瞬间的错觉,不过是她演技好罢了。
就像前不久她在顾珩面前游刃有余地扮演宋蓁一样。
*
宋祁越看完宋蓁的演出时,刚好九点二十。
宋蓁仍要去后台换衣服,宋祁越不喜人多,索性直接去校园门口的轿车里等人。
轿车停在没有路灯的黑暗角落,窗外偶尔有学生时不时三五成群地笑闹走过,宋祁越却忍不住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很奇怪。
北城大学的礼堂很大,能容纳数千人,可当他走进去环视一圈的第一时间,他便确定了:时窈不在其中。
就像是海里的鲨鱼总能嗅到方圆数公里外的血腥味一样,他就是莫名的确认。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
现在,在同样的位子、同样的后座,甚至连过往学生投来的赞叹目光都一模一样。
这样的情形,令宋祁越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宋蓁没有回国,他仍然停留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
“宋先生,那是不是……”司机迟疑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