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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王与子

咸阳狱地下三层。

府邸,主屋前堂。

一张方桌木案,其上摆着两鼎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一盘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十数个羊肉串、一盘滋滋冒油连肥带瘦的十数彘肉串、两盘烤韭菜、一坛散发着酸味的酒。

方桌一边靠着墙壁,另外三边各坐一人。

左边,是此间老犯,白发长及胸口的武安君白起。

右边,是此间新犯,看不清形势而被扔下来的公子成蟜。

对着墙壁坐着的,则是白起孙女,白无瑕。

白无瑕磨着银牙,盯着自家极不省心的弟子,恨不得一口咬死。

“你这竖子!话已给你传上去了,为何还不吃?!”

下箸如飞,吃的不亦乐乎的白起胡子上沾着肉汤,咕哝着说:

“管他做甚,老夫看他还是不饿,饿了他自己不知道吃吗?”

公子成蟜听毕,立刻连连点头。

“武安君说的正是,我饿了自会吃,师者别管我了。”

白无瑕杏眼大睁,俏脸发冷,高声训斥。

“甚武安君?大父早已被免官除爵,你这竖子少套近乎!乖乖识相,速速就食!”

她意图以师者威严震慑住不省心弟子。

但摘掉面具的她在某竖子眼中,就是个青春靓丽的女高中生。

在她以为很严厉的训斥,听在祖安进修过的某竖子耳朵里,尽是撒娇。

某竖子不仅不怕,还连连称赞。

“师者不仅生的极美,说话也是真好听。”

白无瑕气愤之余,想起太子,不,王上说的话。

王上秦子楚要她教二子练武之前,给了她一个狰狞铁制面具,不许她露出真容,说其年岁稚嫩,真容又太过秀美,缺乏威严,恐不能令幼子信服。

白起灌了一口酒,又伸手去拿羊肉串,为孙女按住。

老人有些无奈。

“现在的孩子,都是你们给惯坏了。不吃就不吃,饿一顿又死不了。饭时不吃就别想吃,有他扛不住的时候。”

白无瑕面对幽闭封禁近十年不见天日的大父,就是装也装不出冷脸。

屁股离开椅子,小手挡着嘴,当着公子成蟜的面和大父说悄悄话。

“大父是不知这竖子狠劲。

“让他十年如一日下苦工费劲,但要是让他逮住个机会拼命,他可能干了。

“他起初练武的时候偷懒,我说他两句。第二天赌着气,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练。

“还有这次,先王暴病而亡,就和宣太后似的,大父你懂的。静泉宫谁都没吭声,就这竖子最后留下,单独和王上在一起,当夜就下来了。

“他连忤逆王上都敢,他就不怕死,饿死自己这种事是真做得出来。

“而且……他要是死了,大父你……”

白起“嗯嗯嗯”应着,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眼前孩子的狠劲,他前夜就见识了,但他这辈子见过的狠人多了去了。

譬如王陵那鸟人在粮草不济的时候,不但杀俘,还带着士卒在敌国内扫荡,连粮带人一起抢,粮是粮,良人也是粮。

抛开年龄因素,嬴成蟜的狠在白起眼中就是小儿科。

至于自身安危,白起就更不在乎了。

以他对秦氏一脉的了解,他还真不相信,新秦王会因为幼子出事而迁怒他。

值得他白起关注的,唯有一点。

先王大概率死在新王手中,这娃为先王而触怒新王。嬴姓秦氏,向来冷血无情,能有这么一个血热之人?

白起食指轻扣两下桌案,“笃笃”作响,吸引到公子成蟜注意力。

“小娃儿,老夫说过,你见你父不难,不必用这等方法。”他伸手指着桌上饭食:“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夸浮,吹牛。”

嬴成蟜咽了咽唾沫,七岁的身体确实容易饿。

他扭过头不去看,抵抗诱惑。

[他才不想见我,你是不知道我那天骂的多狠……]

“武安君此言差矣。我若不绝食以待,我父近期定不会见我。”

“呵。”白起冷笑:“你能下到这里,就该知道你父是个甚样的人。他想见你,自行前来。他不想见你,你饿死自己他也不来。”

嬴成蟜沉默不语。

梦到大父的那个梦虽然很真,但,终究是一场梦……

在事情没有清楚之前,他不敢打包票,自己平日了解的父亲,就是真正的父亲。

他昨日斩钉截铁地告诉白起能救白起出去,除了给白起信心,更是给自己。

“我相信,我父会来。”心底没有自信的嬴成蟜坚定说着。

白起何许人?

见过的人何其多?

杀过的人何其多?

一眼就看出这娃儿心底不实,才要以重语强调。

也不说破。

取酒坛倒酒,倒了半个酒樽,推到嬴成蟜面前。

“喝点酒,助消食,能饿死的快些。”

嬴成蟜拒绝。

这要是后世的白酒,他现在还真想灌上一口,辣辣嗓子冒冒汗,麻痹一下神经。

可这时的酒,在他喝来就是后世的醋,有酒味,但更多是酸不溜丢的口感。

正当三人一台戏,唱的清清淡淡没颜色时,脚步声自外传来。

三人扭头去看。

视线尽头,秦王子楚拎着食盒,孤身走进主屋。

一刻后,地下府邸左塾内,嬴成蟜暂住之所。

食盒摆开列在木案之上,父子二人分立两边,久久不言。

“大父是你杀得吗?”嬴成蟜突兀问道。

“病死。”秦王子楚闷声回复。

“不,大父是自杀。”嬴成蟜凝神看着父亲神情,继续道:“那一夜,你包围咸阳宫……”

他将梦中大父讲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

令他失望的是,他父亲秦子楚的脸色一直是淡淡的。

好像在,听故事。

等他说完,秦子楚等了片刻,确定次子不说之后,才道:

“很会臆想。”心中不平静的秦子楚面上平静:“你大父就是病死。”

“这不是我臆想,是大父亲口告知我。”嬴成蟜沉声说道:“大父在天之灵不忍我父子相残,故于梦中告以我实情。”

秦子楚相信了。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次子是如何知道的,前夜,父子在咸阳宫前殿交涉时,再无旁人。

没吃完饭的秦子楚拿起箸,夹了一块彘肉入口,一脸平淡道:

“那只是你做的一个梦,你大父是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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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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