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九章 信任危机(1 / 1)靡宝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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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6月。

大雨已整整下了一日,直到入夜还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风放肆地在茶楼大堂里穿梭,刮得竹帘咣咣直响。

这样的天气,当然没有客人上门。掌柜的打算把最后一页账算完,就关门休息。

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穿过雨帘,停在了大门口。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从车里跳下来,冒着雨快步走进了大堂里。

“掌柜的,借个电话。”

直到对方开口,掌柜才发现那是个女人。

很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深色的对襟衫和长裤,头发紧紧地盘在脑后,个头高挑,举止又利落,难怪乍一看以为是男人。

再一看。

乖乖,好俊俏的大姑娘!

雪白的肌肤,明亮的大眼睛,嘴唇像花瓣儿似的,就是表情有些冷。

掌柜把放在柜台下的电话机拿了出来。

女郎道了一声谢,飞快地拨通了转接台,报了一个号码。

“是我。”她低声道,“事情都办好了。但是雨太大,路被冲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行……嗯,我尽量吧……”

女郎挂了电话,把一块硬币放在柜台上,又朝外走去。

“姑娘,这么大的雨,赶路不安全。”掌柜唤道,“我这儿楼上有客房,你不如歇一宿吧。”

女郎摇头:“我有急事。”

掌柜只好道:“往前两里有座石桥,下雨天桥面特别滑,你开车小心些。”

女郎道了一声谢,奔出门,开着车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离开了小镇,郊野里黑如泼墨,车灯是天地间仅有的两束光。

终于驶到掌柜所说的那座桥前,车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加了速。

车轮在湿漉漉的地面打着滑,车身失控,剧烈摇晃。

就是一刹那的工夫,车撞开了围栏,一头扎进汹涌的河水里!

暴雨依旧冲刷着大地,在河面打起一片水花,转眼就将车身吞没……

许久后,下游某处的河滩,一个人影吃力地从水里爬了起来。

一身漆黑,披头散发,唯独面孔雪白。要是有人经过,定会以为是水鬼上了岸。

女郎在河边石头上坐了片刻,缓过一口气,然后起身继续前行。

走过一片田野,女郎来到一个破庙。

此时天色微熹,雨也终于转小。野林子里响彻鸟鸣。

女郎在破庙里找到自已之前藏起来的行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略作修饰,就从一个劲装少女,成了一个面目平庸、身形佝偻的中年妇人。

离开破庙时,雨已化作牛毛细丝,天色半亮。

女郎回首眺望自已来时的方向。

晨光正渐渐把黑暗中大地上驱逐而去,鸟儿在天空中飞翔,农舍上空飘荡着炊烟。

女郎深吸一口气,朝着旭日东升的方向走去。

1929年,6月。

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被雨刮匆匆扫去。路两侧的灯光飞快后退,只在视网膜里留下一道道长长的尾巴。

宋绮年出神地注视着布满雨水的车窗,耳畔传来袁康的声音。

“……她和孙开阳相约见面,发生了冲突。就孙开阳的证词,江映月突然冲向他,和他厮打,要把他往楼下推。孙开阳用力挣脱开了,而江映月失足跌下了楼,当场身亡了……”

宋绮年缓缓转头看向袁康,冷静地问:“他们俩约在什么地方见面?”

“一个废弃了的厂房。”

说到这个,袁康也不禁皱眉。

“江映月绝对不会同意和孙开阳在那种鬼地方见面的!”宋绮年道。

“我也是这么问孙开阳的。”袁康道,“孙开阳说,地方是江映月定的。”

“他说?”宋绮年嗤之以鼻。

“他有秘书作证。江映月的女仆也听到江映月和人在电话里约了一个地点见面。这女仆听到她和孙开阳在电话里吵架,说她‘不会一个人走黄泉路’。”

“呵,这个女仆,之前一问三不知,现在又什么都想起来了?她没有被收买了才有鬼!”宋绮年愤怒。

“但孙开阳主动报了警,还在现场等警察过来。”

“那也给了他足够的时候重新布置现场,把对他不利的证据都弄掉了!”

“总之,没有更多证据了。”袁康道,“我亲自勘查了现场,各种痕迹都符合孙开阳的证词。江映月的亲人都不在上海,律师今天恰好有事出城了,还没赶回来,那个女仆一听去认尸就腿软。算下来就只有找你了……就你和她的关系,尽早通知你也是有必要的……”

袁康也许自已都没发觉,他的谈吐,甚至做事的思维,已同一个真正的警察没什么两样了。

宋绮年扭头继续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巡捕房的停尸房在一栋单独的房子里。尽管装了好几台通风扇,空气里依旧弥漫着一股化学药剂和尸臭混合的气息,令人作呕。

一走进门,袁康就忍不住皱眉,可宋绮年却面不改色。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袁康道,“她是面朝下跌落的,地上又有一堆木头桩子和碎石……”

宋绮年已望见了法医背后那具躺在推车上的遗体。盖着遗体的白布,血迹斑斑。

宋绮年紧握着拳,指甲陷入肉里。

等法医掀开白布,宋绮年死咬住了牙关。

江映月那引以为傲的、为她带来无数爱慕和烦恼的面容几乎完全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只耳朵上还戴着一枚有些眼熟的粉钻耳环。

是宋绮年为她从孙家偷回来的首饰之一。

宋绮年冷静地打量着江映月的遗体,翻看她的衣服,又捧起她的手仔细看。

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没晕没哭泣,还能认真地查看?

法医不禁对这个看着应该很娇气的摩登女郎侧目。

江映月全身多处骨折,两只胳膊也软绵绵的,布满紫红色的淤痕。

她戴着一条玫瑰切钻石手链,双手涂着她最喜欢的玫红色指甲油,身上喷了她最喜欢的香奈儿五号香水,穿着一件新裁的灰紫色花萝旗袍。

宋绮年甚至摸了摸尸体的腰身,估摸了一下尺寸,然后问:“她还有其他东西吗?鞋子呢?”

“都在这里。”袁康把旁边一个放杂物的小推车拉了过来,“怎么?发现什么不对?”

宋绮年不答,只问:“你们怎么确定她是江映月的?她的脸都……”

“指纹。”袁康道,“之前调查孙开胜的案子时,江映月不是被抓过吗?那一次我们取了她的指纹留档。这次拿来一对,对上了。”

那就没有什么可以置疑之处了。

宋绮年翻检着江映月的遗物:一双皮鞋,几乎全新,很可能今天才第一次穿。手袋倒是她最爱用的那个,里面各种物品也都是她常用的。

“没有遗书?”

袁康摇头。

“她和孙开阳同归于尽这么大的事,难道一拍脑袋就去了?”宋绮年讥讽,“她名下有数额不小的遗产,还有母亲和弟弟在广州,更有一肚子冤屈没申诉。她会不留只言片语就去死?”

“那个……我派了人去搜查她的住处,还没回来。也许会有其他发现。”袁康解释。

宋绮年最后看了遗体一眼,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袁康快步跟上。

出了停尸房大门,大口呼吸着外面清爽的空气,听着草丛里的热闹虫鸣,都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你还好吧?”袁康轻声问,“我知道你和她关系很好。”

宋绮年不答,朝巡捕房的办公大楼走去。

“孙开阳说了他们俩因为什么吵架吗?”

“不肯说。”袁康道,“那孙子滑得像泥鳅,做笔录的时候,那傲慢的样子可欠揍了。他还找了一个洋人律师,把总督察长都给叫来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连郭仲恺都受了气。”

“他已经被放回去了?”

“不然呢?”袁康哂笑。

宋绮年道:“我想去事发现场看看。”

“围起来了,外人不给进。”袁康道,“别看我。郭仲恺都没辙的,我一个小巡捕更没法给你开这个后门。”

“孙开阳之前来找过我,让我给江映月传话,说了一番威胁的话。”

“江映月也对孙开阳说了很多威胁的话。孙家那边也有一堆证人。”袁康道。

宋绮年终于发怒:“那我过来一趟,除了认尸就没别的了?”

“你还想干啥?”袁康反问,“你已经不是玉狸了,这话可是你成天挂嘴边的。怎么?出了事了,才觉得做良民没保障,还是做江湖人更爽快?”

宋绮年愤恨地瞪了袁康一眼,转身冲进了办公楼,朝着对面的大门而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奔进了大楼,闯入了宋绮年的视线之中。

宋绮年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傅承勖左右张望,直到望见了宋绮年,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在离宋绮年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她。

“你还好吗?”

袁康牙酸,插嘴道:“她能有什么事?她又不在现场。”

傅承勖和宋绮年齐齐转头看向袁康。

袁康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走吧。”傅承勖对宋绮年轻声道,“我送你回去。”

已是深夜,今晚显然办不了任何事,留下来也没有意义。

阿宽拿着一把伞站在巡捕房的大门口。

宋绮年这才留意到傅承勖头发和肩上的水痕。他想必是车一停就直接冒雨跑过来的。

被人关爱的感觉真好,像是有一个人守在你身后,永远会在你跌倒的时候及时将你扶住。

江映月身后就缺这么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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