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第一天?, 苏云绕兄妹可以说是从早忙到晚,每一个时辰都过得充实又热闹。
苏蓉玉却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她跟着廖永兴从侧门进到昌平侯府,却连祖母的面都没见着, 就被几?个健壮的仆妇给押回了?早先居住的落霞小?院。
“贱婢!你们想要干什么?!我?要见祖母!祖母, 祖母……!你快来瞧瞧这些狗奴才,狐假虎威都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苏蓉玉不停地挣扎谩骂, 嘶吼一般地哭闹诅咒,却通通都无济于事。
那些个健壮仆妇, 本?就是得了?侯夫人的命令,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就直接将人丢进了?落霞院,大门一关,上了?三道锁, 可谓是叫天?天?不灵, 叫地地不应。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
隔了?大半个后花园的葳蕤轩内, 昌平侯府大少夫人梁文秀正坐在暖阁靠窗的矮踏边上, 漫不经心地抽查着大儿?子苏平威的功课。
四岁不到的小?娃娃, 哪有这么好的定性, 听见对面传来哭闹声, 立马就将“玉不琢, 不成器”的后一句给忘了?。
梁文秀并不是十分严厉的人, 故而长子也不十分怕她,背不上来也就不背了?, 反倒好奇又惊讶道:“阿娘!是不是小?姑姑回来了?, 我?好像听见她骂人了?!”
矮踏上还睡着一个只有周岁左右的肉团子,裹在一张狐狸毛毯子里,被大哥这一声咋呼给惊得“哼哼”了?两声, 又被自家亲娘拍了?拍屁股,才又安安心心地继续睡。
梁文秀食指挡在唇上,对长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之前你廖爷爷带人去了?金陵府,多?半是将你小?姑姑给接回来了?,阿娘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守着弟弟,好不好?”
苏平威赶忙捂住小?嘴不出?声,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见阿娘起身离开,苏平威轻手轻脚地爬上矮踏,盘腿坐在弟弟旁边,跟守着肉骨头的小?狗似的,眼?睛盯着弟弟眨都不带眨的。
可惜只守了?那么一小?会?儿?,他自己就被传染困了?,摊平了?胳膊腿儿?,往后一倒,也在矮踏上睡着了?。
旁边守着的丫鬟见状,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夹袄脱了?,又赶忙取了?另外一张狐狸毛毯子给他盖上,免得秋日冷,不小?心睡着了?凉。
葳蕤轩外面,梁文秀说是要去看看,可是走了?好半天?,却还在花园里打转,不紧不慢的,没有半点?着急模样。
早先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已经回来了?,说是侯夫人直接下令将二小?姐关在了?落霞院,锁了?大门,连面都没见,倒是先召见了?廖大管事。
梁文秀听了?丫鬟的回话,还未多?说什么,自小?伴着她一起长大的乳娘便?先抱不平道:“二小?姐任性逃婚,连累得家族跟着一起蒙羞,害得亲人个个受罪遭殃,难不成只在落霞院里关一段时间,就算过去了??”
这要是换作梁家姑娘,怕是得绞了?头发,扭送去庵堂里面,一辈子都不能回来!
梁文秀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同样也不是吃了?亏还要咬牙说原谅的圣人!
小?姑子任性逃婚,留下一摊子祸事不管。
梁文秀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
昌平侯府挂满了?红,本?该起床换上嫁衣的新娘,却跟消失了?一样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一封敷衍又任性的书信,说是瑞王殿下混账又好色,她不想嫁了??!!
北塞那边突然起了?战事,即便?是孙女妹妹出?嫁,祖父和相公却都没办法赶回来。
与皇室联姻,哪能说逃婚就逃婚,而且还是出?嫁当日逃婚,这跟欺君罔上又有什么区别?
梁文秀慌得忍不住哭了?出?来,只觉得这一家子怕都要被连累得下大牢。
祖母却十分平静,平静地让人拆掉满院子的红绸,平静地让人将摆在门外的嫁妆都抬回库房里,然后没有半点?犹豫地亲自去宫门外请罪。
午门外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文武官员,指指点?点?的宫女太监,还有神情怜悯的守卫宫门的御林军将士,以及更远一些围着看热闹的贩夫走卒。
昌平侯府里的妇孺老?幼,就那么狼狈又不安地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跪在那里。
祖母跪在最?前面,梁文秀跪在后边,怀里抱着才五、六个月大的次子苏平锐。
只三岁多?一点?儿?的长子苏平威跪在母亲身边,膝盖跪得青紫肿胀了?也不敢动一下,只疼得默默流眼?泪。
那样的屈辱,那样的难堪,那样的磨难,梁文秀忘不了?,也永远都无法原谅!
只是梁文秀却不像乳娘那样气愤,她了?解祖母的为人,因此很是笃定道:“祖母为人最?是公正不过,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乳娘傅氏平日里也是一个极有分寸之人,之前也是因为心疼梁文秀和两个小?少爷,才口不择言地抱怨了?两句,此时却也不敢再提质疑侯夫人的话。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忧道:“咱们这府上,侯爷和侯夫人都是公正明理之人,只是二小?姐一向得皇后娘娘看重……”
剩余的话也不必说出?口,主仆之间自有默契。
一提起皇后娘娘,梁文秀心里的厌烦又更多?了?一些,微微有些憎恶道:“既然已嫁作皇家妇,却总想要插手娘家事,哪里有半点国母之典范!”
梁文秀声音不高,傅氏则压得更低,撇嘴嫌弃道:“连自己亲爹的爵位都能让她给掺和没了?,还国母典范呢,孝悌礼仪她占了哪一条?”
梁文秀眉头跳了?跳,示意乳娘莫要再说这些,免得祸从口出?。
昌平侯府过往的恩怨,还轮不到梁文秀来说。
她也没心思?去看望苏蓉玉,只带着乳娘匆匆前往祖母居住的寿山居。
一来是想要探一探祖母意思?,看她老?人家打算如?何处置苏蓉玉?
二来也是想向廖管家打听打听,问问那苏蓉玉跑去了?金陵府,可别又闯出?了?其他祸事?
可惜梁文秀两个目的都没达成。
寿山居正院外头有丫鬟守着,恭敬客气地将梁文秀给拦了?下来,说是侯夫人正在召见廖管事,有重要事情商议,谁都不让进。
梁文秀震惊不已,以她对侯夫人了?解,逃婚一事所掀起的浪头已经过去,哪值得这般郑重对待?!
难不成苏蓉玉在金陵府的时候,又闯了?什么大祸?!
寿山居正院议事厅内,侯夫人魏婉华云淡风轻地把玩着手里的翠玉珠串,云淡风轻地听着廖管事说着金陵府的种种细节。
廖管家自然也不是站着回禀的,而是端着一杯茶,就坐在魏婉华下方,两人就跟多?年的好友在闲话家常一般。
廖永兴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继续道:“那刘家长子已经考中乡试解元,提前来京城是为了?去太学旁听,明年会?试应该是要下场,我?让仲安送他们姐弟去了?杏林苑,夫人要不要亲自见上一面,之后再做判断?”
魏婉华对廖永兴足够信任,行事又是个雷厉风行的,当即便?答道:“见肯定是要见的,不过只凭相貌相似,怕是也很难证明什么。”
廖永兴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试探着询问道:“夫人已经问过周灵韵了??”
魏婉华如?今有五十多?岁,出?身于武安候府,年轻时候也是上过战场的巾帼女将,大约是心胸开阔的缘故,所以并不怎么显老?,脊背笔直地坐在那里,瞧着很是英姿飒爽,干练果决!
只见魏婉华将翠玉珠串随意丢在桌案上,哼笑道:“何止是问过……,你之前送信回来,我?看完之后,就去别院诈了?她几?句,大概是一开始心里面没有防备,倒是露出?了?几?分心虚,不过那丫头也是个狡猾的,很快就沉下心来,谎话编得严丝合缝,然后我?又将人给关到暗室里审了?几?日。”
周灵韵好歹也是自家儿?媳妇的远方表亲,魏婉华也不好真给人上十大酷刑,总归没让她受皮肉之苦。
只是这不受皮肉之苦的审问方式,其实往往才是最?折磨人心的。
说到这里,魏婉华有些气闷,也有佩服道:“审她之人,是侯爷去北塞时留下的刑讯高手,早些年在军中专门负责撬开敌国细作的嘴,只是没想到,周灵韵的那张嘴,竟然比敌国细作的嘴还要硬!”
“……”
意思?就是什么都没有审出?来,或许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了?几?分,却嘴硬一直没承认。
廖永兴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里的浮躁,才又问道:“世?子夫人那里,可有问出?些什么来?”
当初世?子爷跟那位苏姓书吏一起遇害,就连跟在世?子身边的小?厮青竹,以及跟在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翠喜和青欢,也全都丢了?性命,只有世?子夫人和周灵韵活了?下来,以及三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周灵韵嘴硬,那就只有从世?子夫人身上下功夫了?,总不可能指望三个小?娃娃,一生下来就知道谁是自己亲娘吧。
提到自家那个软弱矫情的倒霉儿?媳妇,魏婉华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嫌弃道:“哼,那个不中用的东西,自从长智没了?之后,就变得糊里糊涂,去年容璋回京叙职,去别院看望她,她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出?来,逮着容璋一个劲儿?地叫相公……,能指望从她嘴里问出?个什么有用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