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章 怨女(1 / 1)木鬼衣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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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没熄灯。

苏青瑶推门进屋,见徐志怀换上睡袍,翻着新一期申报,正坐在沙发等她。

“志怀,”苏青瑶缓步走他跟前,唤了声,“怎么还没睡?”

徐志怀叠起报纸,斜睨她一眼。“这么晚回来,也不怕走夜路出事。”

苏青瑶道:“谭小姐安排司机送我到家门口,不会有事的。”

“谭碧一个娼妓,手下能有什么正经人。”徐志怀口吻不自觉带上几分严厉。“你同她做点表面功夫就行,实在想找玩伴,交行董事长胡先生的侄女不错,我替你牵线。她和你差不多大,我见过几面,谈吐也有教养。”

他素来看不起下九流,脑袋里是良贱有别的老一套。

苏青瑶懒得与他争辩,垂下头,不再出声。

徐志怀拧眉,伸长胳膊去拿茶几上的杯盏。他五指罩着白瓷盖碗,拎起,抬到唇边啜饮一口冷掉的白毫乌龙,眼神瞥着她委委屈屈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过来。”他拍了下大腿,示意她。

苏青瑶走去,歪着身子坐到他大腿,弯腰依偎在男人怀中。脚离地几寸,她怕掉,胳膊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与他肌肤相贴。徐志怀也担心她不小心跌跤,左臂环紧她的腰,掌心贴在小腹。

她身形清瘦,斜斜靠在他怀里,不动亦不笑,好似供养在宋代瓷瓶里的花枝。

女人耳畔的两颗粉钻坠子闪得晃眼。

徐志怀拨开她浓密的长发,指腹贴在她的耳垂,食指与拇指用力,替她脱去耳坠,握在掌心。

她耳廓紫红,应是被冷风吹久,冻伤了。

徐志怀捏着耳廓的软骨左右看看,道:“去拿红药水和棉签来。”

说着,搂她腰的胳膊一使劲,挟她下地。

苏青瑶依言跑去橱柜里拿红药水玻璃瓶与棉签,折回来,两手递给他。徐志怀接过,将棉签探入瓶口沾满药水,又让她坐回到大腿上,好给她上药。

“嘶——”苏青瑶搭在他肩膀的手一紧,五指收缩,揪起他的睡袍。

“别动,乖。”徐志怀道。

棉签贴着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伤口来回滚动,男人努力放轻动作,对着她的耳廓徐徐吹起冷风。

有些痒。

苏青瑶缩了缩脖子,躲开他的唇。

“再忍一下,马上就好。”徐志怀掰回她的脸,又说。“实在疼就掐我。”

此话出口,苏青瑶反倒松开拧他睡袍的手,自己拢起油亮的鬓发,朝后捋去。冰凉的药水贴在肌肤,破皮的伤口被小火炙烤似的发烫,既热又冷的感觉在心口晃荡。

苏青瑶眼皮微抬,去瞧徐志怀。

他眉头微拧,很专心的样子。方脸,长眉入鬓,薄唇,是中式男子惯有的平实五官,但生在他脸上并不显蠢钝,只是瞧着太严肃,是那种一看就不大好说话的男人。

苏青瑶记得自己头回见他,还是学生的装扮,白衫蓝布裙,脖颈喷上继母的百花香水,长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个子勉强到他肩头。

头天被父亲推出去约会,苏青瑶心惊胆战,毕竟还未见面便已知晓要嫁,离家出走了也要被警察厅捉回来嫁。而他见她第一眼,没说话,微蹙起眉。苏青瑶瞧见他微妙的神态,更是惧,同坐轿车去戏院的路上一声不吭。彼此静悄悄地看完戏,出来,他郑重地在她面颊亲了下,继而开车送她回家,便没了。

当日具体看了什么戏,苏青瑶记不清,但那种浅淡的畏惧感始终残留在心底,稍一想便能回忆起浑身发紧的滋味。

药上完,彼此间的空气全然被刺鼻的红药水味侵占。

徐志怀将废弃的棉签扔在茶几,手臂仍搂着她的腰,问她今夜沙龙怎么样,来了什么人。苏青瑶有意隐去于锦铭与贺常君的姓名,心不在焉地应着他,含糊地说自己起先坐在沙发闲聊,后来大家要跳舞,她不跳,便去花园里闲逛,直到谭碧来找她。徐志怀倒也不在意,大约是觉得她在犯困。

聊了一会儿,苏青瑶的装困成了真困,额头抵在他的下巴,半张脸埋进他胸膛。

她迷糊间听见徐志怀在叫她,“青瑶……青瑶……”,便扬起脸,唇瓣骤然一湿。他五指插入少女脑后的发髻,托着她的头压向自己,舌尖拨开她两瓣柔嫩的唇,吸着她的舌头。

苏青瑶喘不过气,闷闷哼了声,右手在他赤裸的胸膛挠了下。

搂腰的那条胳膊逐渐收紧,手掌沿着她的脊骨朝上抚摸,最终落在后颈。他抱着她、托着她,让她平躺在身下,去解她的旗袍领。

衣料摩挲的细响,仿佛响尾蛇摇摆尾部。

“有人。”吊顶的灯太亮,苏青瑶抬手,遮住眼。

“都睡下了。”徐志怀拨开她的衬裙吊带,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就我们两个。”

说罢,薄唇再度压过来,轻轻吸吮,离开,又拉开她挡光的手,去亲那双犯困到睁不开的眸子。湿濡的吻碎碎落在面颊,接着蜿蜒而下,路过脖颈,隔着紫缎旗袍一下下咬着她。

前几年政府倡导“天乳”,反对束胸,拒不执行放乳政策的,要进行罚款。

苏青放胸得早,但穿遮羞的抹胸。到民国政府主导的“天乳”运动起来,她才学着时髦女郎那般扔掉内衣,一层衬裙一层旗袍,让胸部自然活动。

苏青瑶娇弱地喘息,胸口起伏,顶端薄薄的衣料显出两点,受惊般颤动。

她见他望着她,十指慢条斯理拧开盘扣,扯开衬裙。

徐志怀怜惜地亲了亲她的圆肚脐,继而唇瓣含住胸前的奶红,舌苔刮着,牙齿轻轻咬。

他忽然变得好温柔……

苏青瑶霎时感觉心口痒且胀,心扑通扑通乱跳。她变成一条脱水的鱼,上身弹跳着,在他的手里大口大口地吸气。

徐志怀扫过她晕红的面颊,怜爱般轻吻她的面颊,接着勒住脖子令她仰起脸。舌头闯进来,居高临下的,直往里钻,勾着她的舌根。

有点疼,习惯了还好,既疼又酥的感觉。

刚开始要更疼些,按徐志怀的说法是太小了不好弄,湿得很慢,又瘦弱,以至于每次夫妻同房都仿若他单方面爱抚一只小猫。徐志怀对此事隐有不满,尽管嘴上没说,但苏青瑶能敏锐地察觉出他神态的微妙。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个人嫁过来,没人教她。

到婚姻的第二年情况逐渐好转,不知是做习惯了,还是因为她长大了。

糜烂的声响一点点蚀入肌骨,苏青瑶凌乱地喘息着,呼吸间满是他身上烟草味与檀香皂混杂的气息。

苏青瑶脑海深处毫无理由地闪现过一只男人的手,很漂亮,白皙且修长,乃至能揣摩出支起皮囊的骨骼是如何洁净。

是于锦铭摊在她眼底,同她问好的手。

这一切失控的念头只萌发在高潮的一瞬,宛如民间传说里侵扰仙家意志的邪恶迷境。

苏青瑶四肢瘫软,一点点拉回神智,看清眼前的是自己的丈夫。

哪怕不爱也要保持忠贞的丈夫。

她忽然觉得可怖。

在这样的时刻去幻想一位初见面的年轻男人,在天主教修女姆姆的教诲里,是夏娃贪婪的罪孽,不被上帝宽恕。而在父亲苏荣明的道德训诫里,这是要拉去浸猪笼的不贞之行,为社会道德所不容。还有矗立在她合肥老家进村口的石牌坊——乾隆年间敕建的节孝坊,表彰一位守节贤妻;亲娘生前夜夜同她念叨的为女子表率的先祖——丈夫死后含辛茹苦养大儿女,侍奉公婆,最终因被地痞调戏,羞愤自尽。

一切的一切,都在诅咒她电光石火间不伦的念头。

她打了个寒颤,额头抵住他的肩,整个人湿透了,有人用小刀给她划开了一道扣子,透明的液体自伤口渗出来,像哭,盈盈的泪水划过粉腮。

应是过去了十来分钟,看她可怜吧,徐志怀搂着她,半晌才说:“过来,我抱你去睡觉。”

不干不净地睡上床,苏青瑶总觉得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

夜深的一如她的眼眸,黑幢幢、阴森森,透不进光。

徐志怀叹气,从身后搂住她,问:“还不睡?”

“睡不着。”她答。

徐志怀沉默片刻,手掌缓慢地抚摸她的额头。

苏青瑶抿唇,合上眼,假装自己睡去。男人安抚的手逐渐停止,转而搭在她的腰上。过了会儿,他睡着了,后颈感受到均匀的呼吸。

苏青瑶小心地翻身,面向他,在漆黑中辨出丈夫的轮廓。

他大她九岁,宁波人,南洋公学毕业,从商,深得虞会长赏识,自身家底颇丰,嫁去后,不必洗衣做饭,为一日三餐发愁。为人也正派,重脸面,败坏风评的事素来不做,也不似那些个老商人有阿芙蓉癖。

她当然知道这是一门好亲事,所有人都知道。

但还是——

她清醒到天光在窗帘末端涂抹出些许微白。

入下旬彻底转冷,天恹恹的,了无生气。

徐志怀外出应酬不爱带她,谭碧也没再给她递请柬,苏青瑶算彻底赋闲在家,一直到十二月初。

赶闲无事,苏青瑶翻找出自己曾经的蒙学课本,想教小阿七识字。

勉强教了几天,小阿七嫌学来没用,不肯学。她说自己又不是太太这样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如今能在先生手下干事,多赚钱,攒起来,将来找个对她好的老实男人,当嫁妆,再生几个胖小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就行。

“识字了也是进纺织工厂!”小阿七脆脆生地顶完嘴,脚底抹油,溜走了。

也是,苏青瑶暗想,识字又如何?女教师、女记者、女打字员月薪约三十元,学医的薪酬高些,五十到八十,还不稳定。安稳体面的去处如上海邮局、海关等机构,则点明不录用已婚妇女,女职员在职期间结婚立即解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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