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章 雨满空城(上)(1 / 1)木鬼衣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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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瑶听了,误以为于锦铭说的是,“第一个动心的女人”“第一个特别的女人”之类,男人得手后惯常的话术,便低眉,轻轻吮了下筷子头,笑而不语。

于锦铭觉察出她浅淡神态下的质疑,心如油煎,想将那事直白地说出来,又突得一下羞赧。

他掩面,踌躇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肉体与心灵,都是。”

苏青瑶仍不信,觉得他在说假话诓骗她。

哪有男人不嫖呢?或早或晚。

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做这事,那么一两个没做过的,就会显得可疑,反对这事的,则是很可笑与极天真。

故而苏青瑶最初也不信徐志怀没嫖过。

刚成婚那会儿,苏青瑶畏惧与徐志怀同房,一半源于疼痛,另一半出自于此。她是个聪明姑娘,知道和流连妓院的男人做那种事会生病,修女嬷嬷也曾拿烂下面,吓唬过她们这帮女学生。所以她每回被提上床,干完那事,都要去洗澡,泡在浴缸里,浸到透明的水中,生怕某日醒来,浑身长出像小瘤子一样的疱疹。

后来有一回,他深夜应酬归家,瞧着十分清醒地招呼苏青瑶上前。苏青瑶走过去,生疏地替他脱去西装,解开衬衣扣,最后半跪着去弄皮带扣。她长发披散,还没烫,仿佛一匹乌亮的缎子。男人五指抚上她的头顶,继而没入长发。

苏青瑶好容易脱开皮带,徐志怀俯视着,冷不丁变了脸色,搂住她的腰,携着她,将她背对着扔到床上。

他大抵是因为醉酒的缘故,那物什胡乱顶进臀缝,险些插到后头。苏青瑶尖叫,像只炸毛的猫儿,乱踢乱蹬,挣扎中将他的脸挠出一道血痕。徐志怀握住她的手腕,缓过神,压着亲了几下,才摸索着顶进去。

苏青瑶当时愤愤然地想,能把人弄那么疼,要是嫖妓,妓女也恨透他,要半夜拿枕头把他闷死。

“我认真的,青瑶,这种事我不骗人。不信你去问常君!”于锦铭见她不答话,有些急。“我不敢说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没一丁点荒唐念头,但我真没干过。贺常君教训过我,他这人,很会做思想工作。要是我干了那事,就不会来找你了。”

他话说到这份上,苏青瑶无论心底最深处是信,还是不信,眼下都愿意微笑着点头,说,嗯,我信你。

吃完饭,雨歇了,云散月出。

二人沿潮湿的柏油路往客寓走,身前身后,遍地闪烁着星子一般的白光。

于锦铭与她并肩走着,犹豫许久,试探地问苏青瑶,明日也留下,行不行。苏青瑶摇头,说,志怀这两天要回来。于锦铭踩着脚下的路,总觉得脚底板在往下陷,可地分明是硬的,经得起汽车轧。

他哑然片刻,缓缓找回声音,开玩笑似的说:“青瑶,我今晚就把你绑走,怎么样?我们坐明天最早的火车,去南京,就我们两个。”

苏青瑶显得很平静,叫他一声于先生,然后说:“可这是私奔。”

“那你离婚,我带你走。”于锦铭清楚自己不该说这话,她不爱听,但他克制不住,脑子里又全是将徐志怀赶走的办法。“反正你对他没有感情。”

“于先生,没人会因为这个理由放我走。天下最不需要爱情的事,排第二的,是做夫妻,排第一的,是生孩子。”苏青瑶语调微扬,面上意外浮现出一种冷酷与怜悯糅杂的笑意。“我父亲欣然应许了我们的婚姻,我就是他的妻,所以没有他的同意,我是不许离婚的。”

她将这话题推到了绝处。

于锦铭嗓子眼发紧,看向她,春日下完雨的夜晚,她的脸裹在幽暗所织的绸布内,双眸一丝光也透不进。他看着看着,倏忽自虐般觉得自己喜欢的,就是她那种黑洞洞的残忍,以往碰见的女子全没有,像冷不丁横出来的木棍,一下将他绊倒。

这念头,若被谭碧知道,必然冷嘲一句——男人就是爱犯贱。

于锦铭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苏青瑶面前,猛然拥住她,掰着她的脸说:“好了好了,不许再想他,现在要抓紧时间,多看看我。”

苏青瑶眼珠子朝下一瞥,再抬,缓缓展眉而笑。

头顶,银月半弯,水银似的光泼洒,照得月下人仰起的脸,白如新磨的镜。

于锦铭低头,两瓣唇依偎在她的唇上,轻柔地摩挲,继而鼻息喷出热气,舌尖探过去,挑逗起她的。

苏青瑶咀嚼着他的吻的滋味,连她自己分不清这究竟是激情、欲望或爱。

她的理智与道德因背叛而忐忑,她的肉体与情感因罪恶而快乐,像在吃烟土。苏青瑶看过无数遍亲娘吃福寿膏的模样,清醒着发疯,一如她此时,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伏在体内,控制不住要坠落。

次晨,还未起床洗漱,于锦铭拉她又做了一回。

舌苔软软扫过,动作较之前一次,熟练许多。他身子俯下来,手肘横在她耳边,脸贴脸。

黏糊糊地做完,苏青瑶满身汗,像洗了个热水澡。

赖到中午,她不得不走。

苏青瑶同于锦铭道别,打 40000 叫车来送她回家。迈进门,她刹那间从一样东西变为了另一样东西。

全屋的人只当她出门与旧友叙旧一夜,客气地喊太太好,说太太回来了。她是相当敬业的妻,在成为妻前,是纯洁的少女,读六年女校,嫁进来前,连男人的赤脚都没瞧过。

没人会第一眼就怀疑她去行不伦之事。

小阿七告诉她:“先生来电报说,后天就能到家。”

苏青瑶点头,松了口气。

她上楼,依照谭碧的叮咛,洗许多遍澡,扔掉那身旗袍,眼看它随其它垃圾一起打包运出别墅。

做完这一切,天已黑,苏青瑶用完餐,一面削着苹果,一面与小阿七坐在小凳上闲聊。

正说着,突得,像一柄刀冷不然刺中腰腹,两只大手搭上苏青瑶的肩膀,未等她转头去看,紧随着,熟悉的烟气儿与沉香屑混杂的味道骤然袭来,男人俯身,自背后紧紧抱住她。

“小乖,想我了没?”他吻她白中透青的脸颊。

“啊!太太!”一旁的小阿七尖叫。

苏青瑶低头,右手紧握的水果刀不知何时挥向左手,锃亮的刀锋嵌入皮肉,甜腥的鲜血自伤口蜿蜒而下。

徐志怀赶忙伸手过去,擒住她轻颤的小臂,将刀口移开。刃磨得太利,苏青瑶一时还未觉出痛,她仰头,目光透过两条胳膊围成的圈,瞧男人的下颚,像待在小小的天井下,抬头看灰瓦。

“愣着做什么?快去拿纱布和酒精。”徐志怀瞥过小阿七,呵斥。

小阿七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找家中常备的医疗包。

拿回来,徐志怀也顾不上裁剪,抽出一段压住伤口。血水逐渐渗透惨白的棉纱纺布,晕染开。苏青瑶不停吸气,刮得几近为两条细线的淡眉蹙到一处。

他为止血,手上使了很大力去摁,双眸紧盯伤口,始终沉默。苏青瑶怕徐志怀责怪自己分心,不敢喊疼,咬牙硬忍。

约莫压了五分钟,血流渐止。徐志怀坐到沙发,叫苏青瑶坐上大腿。他左手捏住她的腕骨,右手取棉签,沾满酒精,沿着她掌心泛白的划痕涂抹。刺痛密密麻麻扎着神经,苏青瑶克制不住地挣了挣,身子快要滑出他的怀抱。

徐志怀停手,左臂搂住她的腰抱回来,淡淡道:“想哭就哭。”

苏青瑶不吭声,额头靠在他的肩膀。棉签再度贴紧伤口,由里及外,来回滚动。她眼皮微抬,瞥向专心上药的男人。相当冷漠的神态,眉头微拧,低垂的眼皮下,眼神无波,辨不出他的心思。

她看着、看着,泪水竟无声地流了出来。

为疼,还是为徐志怀这态度?苏青瑶不大分得清。

他有时对她好,她知道,又不是铁石心肠。对她不好,她也全记得,却无可奈何。她不后悔去见于锦铭,不后悔做那事,可见到徐志怀的刹那,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在胃里翻腾。

怕?慌张?愧疚?

与此同时,谭碧那套逻辑又略有些打动她——反正不是你想嫁的他,要真按自己所想,你现如今正在复旦勤工俭学呢!既然这场婚姻游戏本就不公平,那出个老千,算得了什么?

她想到这儿,头低下来,靠在丈夫怀中,像美丽玩偶。

苏青瑶小声啜泣几声,五指在他的掌心颤动,呼气羽毛般挠着男人的喉结。

“哭也不会,”徐志怀拿纱布包好伤口,脸微低,面颊轻柔地摩挲起她披散的黑发,叹了口气。“成天不是脚底板割破,就是用刀把手划出一道口子乖瑶瑶,你离了我可怎么办。”

他这番话一说,苏青瑶反倒渐渐止住眼泪。

她问:“你怎么回来了?”

“没什么事,就提早回来了。”徐志怀仍抱着她,拇指擦去泪水。“吓到了?”

“有一点。”苏青瑶说。

徐志怀轻笑。“还跟小孩子一样。”

苏青瑶想说她早不是孩子,张张嘴,依旧没说成。

她微微叹息,在他耳边问他,“吃饭了吗?”

徐志怀说:“还没。”

苏青瑶“嗯”一声,叫他先随自己上楼换衣,又拜托小阿七收拾好纱布,再叫厨子重新起火,煮碗热馄饨送来。

二人回卧房,徐志怀脱去外衣交给她。苏青瑶挂好外套,进盥洗室,绞了热手巾来代他揩脸。她左手使不上劲,抬臂替人擦洗,多余的水珠沿小臂滑入喇叭花般炸开的袖子,热乎乎流到半截,水凉了,湿了袖管,阴嗖嗖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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