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百零七章 创世纪(1 / 1)木鬼衣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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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瑶展开信。是小阿七寄来的,内容很简单,说吴妈得流感,中药喝了半月不见好,上海物价飞涨,实在买不起西药,便想叫太太帮忙从香港寄。她读完,折起信纸,计划节后去一趟药店。

帮佣一早领了赏钱和礼物,去过圣诞节了,满屋子静悄悄。

苏青瑶放下皮包,上楼去找徐志怀。

近到书房,她听见里头有人声。

一人说:“你脑子被驴踢了,看不出这是鸿门宴?还配合了解情况,他们就是诓你回去。你要信,不等出码头,就被他们扣下。到时候我还得想法子捞你。”

另一人则说:“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至于做这么下作的事。”

“沈从之,你管闲事的脑筋但凡用三分在正事上,都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徐志怀冷笑。“听我的,回电报说不方便,他们问什么时候方便,就说下周。下周之后再下周,永远都是下周。他们撑不了太久,马歇尔来来去去调停多少次,能停战早停了。”

“话虽这么说……可……”

“那随便你,少拖累我,”徐志怀受不了沈从之这磨唧样,擎着烟,忿然道。

好在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弹弹烟灰,找补道:“我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

徐志怀别过脸,又吸几口烟,缓声问:“张文景怎么样?”

“不好混,还得坚持着混下去。”沈从之答。

“办于家我是料到的,张学良被软禁多少年了,东北的事早不是他们说了算,也不该再由他们说了算。”徐志怀道。“但想连张文景一起办,是真卸磨杀驴了。”

“所以承云讲,他难就难在,不姓蒋宋孔陈,又是个资本家的小儿子。”

徐志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等他们差不多聊完,苏青瑶敲门进屋。沈从之窝在丝绒坐垫的扶手椅里,见是她,便站起来招呼一声。“苏小姐回来了。”苏青瑶点头回应,微笑道:“刚放课,沈先生快坐。”学校的耶诞节假期,从平安夜的中午开始放,她的课刚巧排在上午最后一堂。沈从之拿起平顶帽:“不坐了,正要走呢。”说着,他戴上呢帽,往门口去。苏青瑶跟上去道:“我送你。”沈从之笑着摆手:“不了,整个香港才多大,几步路就到了。”

尽管如此,苏青瑶还是送他到门口。

两人走出圆拱形的雨棚,肩并肩,踩着铺在草坪上的石阶。

“沈先生,”苏青瑶轻轻地开口,“方便问吗?刚才您和志怀——”

“没什么不方便的。”沈从之苦笑。“说来说去不过是钱的事,哪怕上海的鸡蛋涨到五千法币一枚,蒋委员长也不会承认经济正在崩溃。可惜,纸钞能加班加点地印,钱可不会像雨一样落。”讲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的苦笑转为讥讽,又随着一声叹息,变为哀愁。“霜月说得对,回去就是羊入虎口。我也不可能抛下小玉,头脑一热去赴鸿门宴,只是……国家、国家,毕竟自己的家在里头。”

苏青瑶听着,紧蹙起眉头,一下回忆起陈道之那行人,又想派特务来香港刺杀一个人,于中统而言也并非难事。

“苏小姐,”沈从之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香港到底是英国人在管,不必多虑。”

苏青瑶觉得有点窘,便问:“张先生呢?”

“我倒是最不担心承云,他多少有个好爹。”沈从之笑道。“俗语说‘虎死不落架’,好比于家,在军界这么多年的威望,大儿子走了,小儿子还在空军部队,这时候急流勇退、主动请辞,反而是件好事。”

苏青瑶愣了愣。

一直以来,她对于锦铭家庭的了解,仅限于是奉系,跟在大帅、少帅的鞍马后。因而先前听到他们谈及于家,她丝毫没往那方面想。直至此刻沈从之再度提及,说空军部队的小儿子,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于家指的是什么。

“但愿……”苏青瑶长吁,“这十几年,国人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走到敞开的铁门,两人道别。

苏青瑶回到书房,见徐志怀翘着腿,胳膊肘支在扶手上抽烟。他听到开门声,转头道:“沈从之走了?”苏青瑶点头,走过去,本打算坐在沈从之先前坐的位置,结果他伸手,拉她坐到腿上。

苏青瑶一手揽他的肩,另一只手从他的指缝抽走香烟,折弯了。

“不许抽,你抽了我也想抽。”说着,她轻轻一抛,将香烟丢进烟灰缸。

徐志怀空了的右手搭上她的膝盖,问:“出去这么久,沈从之又跟你叽叽歪歪什么了?”

“没,是我主动问沈先生的,刚才在书房外头听到你们在讲话,”苏青瑶道,“怕你被特务绑票。”

“不至于,”徐志怀笑笑。

他想,自己应该和她多讲两句,不能什么话都让沈从之抢在前头说,显得他很没存在感。但转念想,政治上的事,讲了也没用,她是做学问的,说出来反倒害她伤神,何况是在这过节的关头。

“让你担心了,”徐志怀柔声说着,绵绵地吻她的眼睛,又露出腕表。“对了,你不是说晚上要去参加学校的圣诞舞会?”

苏青瑶低头看看时间,的确差不多。

她从他腿上下来,去浴室洗澡。裹着浴衣出来,徐志怀已经在换衣裳。灰呢的窄腿裤上,是一件天蓝色细条纹的白衬衫,领子别两根米珠领针,正在打领带,绛红底子上是极细的暗金色斜条纹。领带的结头不够板正,苏青瑶在浴衣上擦擦手,给他重新系了一遍。

她要穿的衣服,徐志怀提前放在床上。

最上头是一件棉布的锥型胸衣。

现在是民国三十五年了,好容易走出长达百年的裹脚与缠胸的阴影,女人们报复性地要把独属于女人的一切摆到台面,譬如子弹一样的胸衣,短到膝盖的旗袍和收紧的腰身。只不过,苏青瑶自少女时代解开裹胸布后,要么不穿,要么穿一层吊带衬裙,刚开始穿有筋骨的胸衣,总是摸不到搭扣。

她在床畔,耸起肩,两手绕到背后摸索。

突得,一双手插进来,替她扣上。

苏青瑶转头,身后当然是徐志怀。

他垂眸,专心扯平胸衣下围褶皱的棉布,还未穿外套,领带直往前跑,抚在她的后腰,像另一只发凉的手。她脸发红,一扭身站起,穿衣。天青色的短旗袍,用缎面而有釉色的质感,从右肩到左膝贯穿一支钉珠亮片的蓝白花卉。侧边拉链开到腋下,苏青瑶勉强拉到侧乳的位置,回眸瞧他。他坐在床边,分明看懂了她的意思,但不动。苏青瑶只得抬着胳膊,嗔道:“志怀,你帮帮忙。”徐志怀起身,替她拉上去,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叫我帮。”苏青瑶推一下他的腰。“刚才不用,现在用。”说罢,她绕开他,坐到梳妆镜前。

头发也与十年前大不一样。

从前流行把头发往下烫,蜷蜿鬓边,如今时兴朝上卷,高高隆起,越威武越好。苏青瑶没烫发,做不出那高耸的山头,况且是学校举办跳舞会,不宜夸张,便将长发盘在脑后。徐志怀靠着妆台,给她递卡子。

梳妆完毕,苏青瑶与他一同出门。

两人都会开车,便让司机也放假。开车到中环,出来过节的人实在太多,徐志怀找了个地方停车。他下来,绕到另一边开车门,苏青瑶扶着他出来,抚一抚衣摆,怕起褶子。她看完自己的,又去拍他的。徐志怀举起手,由她打被子似的围着拍了一圈,然后放下胳膊,揽住她的肩。

路过圣约翰教堂,五彩的玻璃窗内已经响起圣歌。他们聊着天,伴着湿润的和声往山上走,像穿越漫天的大雾。雾后矗立着一幢灯火通明的建筑,似白金汉宫,不过是粉红色的。那便是主楼。

苏青瑶不自觉快上半步,将他引入庭院。

因为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学校弄来很大一棵枞树,缠上一圈圈彩色灯泡,摆在这里作圣诞树。前来参加跳舞会的学生,都要拉着摄影师来这里留影。

苏青瑶不想惊扰学生们难得的欢乐气氛,便领着徐志怀,背着棕榈树的阴影走入陸佑堂。他们朝大礼堂的方向去,教职工应当都聚在那里。刚拐弯,两个女生迎面走过来,恰好是她班上的。

学生见老师,有如小鸡见老鹰,腰杆一下挺起来。

苏青瑶轻笑,同她们问好。她们紧着小脸,回了声好,然后手牵手,皮鞋跟踏着地板,哒哒哒跑走了,是急着要说悄悄话。可惜走得不够远,女生夹着笑音的议论被两人听见。她们麻雀似的说:苏老师带了一个男伴来,会是谁?是我们学校的吗?好像没见过。也许是男朋友。不会吧,我以为会是顶文雅的那种,而且感觉年纪有点大。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会是大哥吗?也可能是年纪轻的叔叔。嗯,没错。果然是苏教员的亲眷吧,模样很英俊呢。

苏青瑶强忍笑意,瞥向一旁的男人。

徐志怀冲她挑了下眉头,低下脸,嘴唇靠近耳轮唤:“阿妹?”

苏青瑶听了,脸撇到一边,步伐顿时紧凑起来。

徐志怀跟着她来到大礼堂外。门口的墙壁挂有歌德的名句:“永恒女性自如常,接引我们向上。”苏青瑶脖子红红的顿住脚,望望他。徐志怀便挽着她的手臂,推门进去。乐队正演奏舞曲,舞伴们互相的握着手、搂着腰,在礼堂内摇来摇去。不跳舞的多是教员,站在后头监护着学生们。苏青瑶走过去,将徐志怀逐一介绍给到场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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