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30章(1 / 1)橙子雨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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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出水后,皮毛仍是带着湿气的炙热,没有丝毫凉意。

环抱过来的双手,亦一如既往是灼人的温度。慕广寒闭着双眼,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潜心感受那温度。这是一向最让他安心的温暖。

还好。

还好,一切结束之前,还能让他再次贪恋这怀抱的片刻温存。

真好。

尽管浮屠之阵威力绵延,痛楚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绞痛。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燕止眉头紧锁,将他揽得更紧:“阿寒,你怎么样。”

慕广寒努力试图发出声音,可喉咙却如同被利刃划过,剧痛难忍。他艰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挤出几个字:“去……古祭塔。”

燕王没有动。

他看着他,深邃的眸中带了些幽深的东西。

天光摇曳,大地渐入昏暗。

慕广寒喉头动了动:“……对不起。”

其实他也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关于过往,关于前尘旧梦。亦渴望能再亲亲他,摸摸他,最后好好道个别。

他们都成婚了,他也想做好一个负责夫君应有的交代,可他实在没有任何力气。

就连一句完整的道歉,也力不从心。

没有时间了。

邪神复苏或许是在数日、数月、数年后,又或许就在下一瞬。他不敢赌,害怕那稍纵即逝的时机被他耽搁,害会整个寰宇陷入永世的万劫不复。

燕止颔首,将他抱起。

肌肤相贴之处,疼痛似乎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可惜慕广寒周身僵冷,即便想要努力贴得更紧一些,都做不到。

……

之后,慕广寒似又短暂地昏睡了一瞬。

梦里,古祭塔巍峨耸立,一轮满月当空,月光洒向清辉大地。

醒来时,他人仍还在燕止怀中。前往古祭塔最快的路是通过肆虐的乱流。此刻尽管燕王竭力替他遮挡,可狂风依旧无情地灌入口鼻,让他几乎窒息,视线模糊。

耳边传来纷乱喧嚣的细细低语。

无数天机隐秘,他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都如洪水猛兽般涌入脑海。千万根针刺痛神经,刺得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一震痉挛,呕出一大口血。

燕王见状一滞,抱紧他,替他擦去唇角的血迹。

而那些嘈杂的声音还在不断告诉他,寂灭之月的衰败与加速崩解,其实并非造成他多年以来满月之夜苦痛的真正原因。

他的痛楚,其实源自于数年之前。那是姜郁时第一次用邪术催动寂灭之月业力,将其灌注于另一个叫做古穆神枢的天命机杼之上。

声音太过刺耳,那神枢的作用是什么慕广寒未能听清。但他猜测,那多半也是如那邪神一般,吸纳业力之后足以毁天灭地的存在。

后来,他与燕王被困水祭塔底,获救之后,那每月一次的折磨突然中断。

他一度以为是燕王施展了什么奇效。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在那时候,同时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南越王顾苏枋突然挟洛南栀北上征讨姜郁时,最后在古祭塔中,顾苏枋催动多年收集的天玺,赌上生命一举毁掉了古穆神枢,从而暂时掐断了寂灭之月的业力外泄。

由此,他才得了片刻喘息。

亦是顾苏枋神枢,才替天下苍生又延续了数年指望。而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

天命滔滔,滚滚二来,不可阻挡。

这么多年,女王机关算尽,让顾菟替顾苏枋背负命数因果。可冥冥之中,宿命裹挟,最终还是原本的“天命之人”以血肉之躯在无声之处拯救天下苍生,履行了他原本既定的救世命格。

那同样的……

慕广寒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苦寻不得的的楚丹樨,那个本该是“真正”月华城主的人,他的命数轨迹,想来也应与顾苏枋一样,应是这苍生天地一线的玄妙转机。

只可惜。

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慕广寒苦笑,手指因痛楚无意识掐进手心,鲜血淋漓。

风停了。

月下,祭塔古巍峨赫然近在眼前。

慕广寒微微睁开眼睛,目光留恋轻轻拂过燕王高挺的鼻、优美的唇,细细缠绵牵扯着他那月下熠熠银色的发。

燕止……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微微动了动唇。

“嗯?”燕止却觉察了,温柔地将他紧拥怀中,俯身试图听清。

发丝轻触,温软的兔绒蹭着,拂过心间。脏腑如绞,他拼尽全力,却还是没有力气发出一点声音。

燕止。

在这些阴错阳差的残酷命运中,你与我,本都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人。

背负了别人的枷锁,承受了别人的伤痛,最终却在这错位不幸的命运之中得以相遇。

如果没有那些苦难,我们会怎么样呢?

会不会终其一生,我都只是月华城中一名普通郎中,一生无波无澜。而你,会是自由自在东泽的小少主,还是尊贵的南越世子殿下?

一南一北,秒层云万里,永远不认识。

又或许某一日,月华城的郎中也会想去云游天下,南越世子亦选择踏上旅程。或许两人会在落日的沙漠上擦身而过,在雪夜的破庙里点燃对方熄灭的篝火。

彼此不见,各自逍遥。

如果是那样。

如果是那样,是不是也好?无苦无痛,无相思之扰,无离别之苦,没有痛彻心扉的不甘与不舍。

可是。

可是,倘若真的能够重头来过。

慕广寒想,他应该还是会毫不犹豫一头扎进这不幸的命运。

尽管短暂。可他随时闭上眼睛,都还能想起乌城水乡的朵朵莲灯的璀璨,西凉水祭塔一片黑暗中的气息交缠,北幽山中落下的红色盖头时的心花怒放。还有儿时月华城下的点点萤火。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对“一生一世”有了具体的想象。

……

月下祭塔,皎皎穹茕。

慕广寒的眼底已是血腥一片,可或许正因到了最后,他反而隐隐有了一丝回光返照的力气。

虽然大概,这力气只够动一动手指,说一两句破碎的话。

慕广寒心里苦笑。

如果可以,他多想最后再摸一摸燕止的脸颊,流连抚过那优雅的唇,蹭一蹭眼角淡淡的红。

他还想说最后一些温柔缱绻的话作为告别。

还有太多太多未尽之言,喜欢,依恋,舍不得。还有。

很多。

很多很多,都还来不及跟他说。

可他真正挣扎着抬起手指,却只指向了祭塔的方向。而说出口的,破碎没入风声的,只有一句“你一定能,保护好……”

燕止,你一定能保护好南越的安定,西凉的繁荣。

守护好我们那么多年拼尽全力捍卫的亲人战友、家园百姓。

“一切……交给……你了……”

慕广寒没有听到燕止的回答。

许是因为他再一次跌入了黑暗,周遭又都是轻飘飘的幻影和小声的嘈杂。他整个人沉浮在一片痛海,时而清醒,时而所有的场景又与过往记忆混沌交错、分辨不清。

祭塔的大门,仍是记忆中的模样。

其上细碎的鎏金点缀,亦是记忆里圣洁的玉色辉光。

祭塔里,仍旧还是那冷硬的白玉砖。他此刻浑浑噩噩被抱着走上回转的阶梯,耳边回想着熟悉的、那冰冷肃穆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可为什么,他会记得这些。

为什么,他记得曾经走上过这条献祭之路。

甚至记得祭台之下那一潭清泉的冰冷刺骨,记得天火灼烧在身上那噬骨焚心的痛。

可是。

怎么可能,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些。

是梦吗?是在儿时孤冷的月华宫中,无数次想象,让他已分不清真实与幻象?

他不可能曾经献祭过。

倘若献祭过,他早该已化作尘埃。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是。

剧痛再次袭来,周身颤抖,头疼欲裂。他痛得几近崩溃,想要哀嚎却仍是发不出声音,双目已是猩红浸满,意识越来越纷乱。

“阿寒!”

他似乎听见燕止的声音,知道自己仍在他的怀抱。可是。

可是。

纷至沓来的记忆碎片,分不出是真是假。儿时想象中的献祭场面总是很是宏大。有天子仪仗,有万民瞩目。然而真实的献祭却并不是那样,那时他的身边只有一个人,紧紧抱着他。

而他,也如此刻般狼狈不堪、不成样子。

淡淡幽兰香弥散,祭司服的广袖有月色绣样做点缀……

可是……为什么会是顾冕旒。

周遭依旧飘荡着影子,慕广寒再度不确定自己是清醒还是迷离。一边好像尚有神智,一边又理不出头绪。唯一的好处,在爱人温暖臂弯之中待久了,至少炙热肌肤碰触的地方不再那么疼痛。

很奇怪。

明明他已经知道,燕止从来不能止痛。

但事实上,就是不再那么痛了。

慕广寒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鲸灯摇曳,照着祭塔白砖铺就的地面,一片斑驳光影。

燕止靠着一侧墙壁,紧紧抱着他,修长手指温柔梳理他的头发。

见他醒来,燕王忙拿出水袋,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那水贴身放着,带着一丝体温,很是甘甜。喝完,燕王又细心替他抹去唇角水渍。

“阿寒,我只能送你走到这里。”

他伸出手来,指尖触碰到虚空,出现了一道极光般炫目的屏障将他弹开。九层祭塔,他抱着他上到第八层,距离塔顶仅有一步之遥,却不能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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