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也……和你说过了,这个术式因为关乎时间,所以很难精准定量啦。所以没准我们走一圈才过几秒钟?或者……乐观一点儿,五分钟?”
苜蓿边爬楼边发出比乌鸦叫还要惊悚的喘息声,一副即将虚脱的模样。
青年看上去倒是丝毫没有疲态。
这已经是他们从一楼爬向七楼的第五次了。
期间,那个“人偶”女孩仅仅是换了好几个擦眼泪的动作和坐姿。再怎么说,在这逼仄阴暗而且寂静无比的地方来回徘徊,实在不是一件舒适的事。但因为罪犯迟迟不出现,于是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攀爬。
“苜蓿叔叔,”青年暂停脚步,回过头叹息道,“要不然我背着你吧?”
“什么?不!”
“别逞强啊。没什么难为情的,这儿又没别人看。”
男人迟缓地把手举起来,晃了两下才打到青年的脑袋:“你干嘛长这么高?还有……论辈分我是你爷爷。”
“好好好……”
说着,两人又已从七层螺旋断裂,回到居民楼入口。
依旧是斑驳的墙壁与密密麻麻的广告纸,昏暗的走道与狭窄的楼梯,灰尘和霉群的气味。然而,氛围似乎有些不同了。
青年微微抽了抽鼻子。
——有之前不曾闻到过的味道。
“闻到什么了吗,小狗瑞伊?”苜蓿问道。
被说成小狗的青年并未感到不快,他下意识伸手把男人挡在身后,不自觉地展露出他们这一种族的特性来:“有很奇特的气味。真的很奇特。我没有办法形容……这压根就不像是……”
“反正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蜗牛壳里的东西又不会咬人。”
说着,作为这蜗牛壳主人的巫师推开年轻警员,自己率先走上去。
当然了,要说苜蓿没点小心思那肯定是假的。
他想的是,如果自己走在前头,就不至于苦苦追着青年稳健的脚步来回快速爬楼了。这是仅仅只能允许一个成年人悠然通过的狭小楼道,让青年跟在他后头着急到吃瘪,应该会很不错。
顺着阶梯,按照自己的缓慢节奏朝上,慢吞吞来到了二楼。
背窗静坐的少女身后,出现一团黑影。
苜蓿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样子那无疑就是抽取少女血液的罪犯。
察觉到这一点的青年在他身后急不可耐地往两边探头:“苜蓿叔叔?那个就是嫌疑人吧?怎么了,还不往前走,是害怕吗?你这也太孩子气了吧!叔叔?”
“不……”
不。
将手指搭在少女肩上,弯曲身体将头倾斜到少女脸庞旁的那个人形——
夜月与百合花,布谷鸟与溪流,人的眼泪和猫的唾液,蔷薇与酸酱草;洁白的指尖,樱贝般粉红的指甲还未涂成鲜红色;手腕上有黄铜打制的手镯,手镯上刻有荆棘与符文;唇角翘起弧度,脸上挂着纯真而娇媚的笑颜;是纯洁无知,无罪求欲的夏娃……
苜蓿猛地迈开脚步往上冲去,朝着哭泣的少女,朝着即将张开红唇的人形伸出手臂。
“苜蓿!”青年试图拉住他。
男人的手指朝前张开,身体前倾扑倒。
在触碰到人形裸露肩头的刹那间,他看到人形抬起眼睛冲他微微发笑的模样,随即一切湮灭,四周墙壁纷纷坍塌,化为贝壳碾磨而成的砂砾簌簌掉落。
等到砂砾流尽,渗透到不知何处——眼前是被窗外光线照亮的楼道,警示牌、黑黄二色的封条贴,以及用白线勾勒在地的尸体轮廓,还有未及清理的干涸血污。
夕阳尚未沉沦。
这是五月十三日。
盖瑞抬起手腕看了看,电子时钟显示此时是下午十八点半。他们已经回到原本的时间。
“叔叔,你这是在搞什么?”
盖瑞抱怨着,看到男人站在那儿,像是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似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方才触碰螺旋内“生命”的手。人形的笑容宛如诅咒般烙印在苜蓿的视网膜中。他用力地眨几次眼睛,甩甩脑袋。
下午七点不到的Sk市并不如方才螺旋中夜晚所呈现得那般寂静。
汽笛声和傍晚归家学生的喧闹声响从外部穿透进来。
苜蓿转头看向满脸写着迷茫与愤懑的青年,嘴角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
“别生气,瑞伊……”
青年低下头,闷闷地摇了摇。他用手抓挠几把头发,收回冒出来的锐利指爪。
苜蓿接着说:“我大概……认识‘那个’人。”
-
两人走在傍晚的街道上。
登山包里装满贝壳的碎屑——是刚才向隔壁楼房屋主借来扫把与畚箕才好不容易整理干净的——当他们走出楼道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停止转动的怀表和粉碎成砂砾状的贝壳带。魔法已经结束了。
青年嗅着街旁熟食店散发出的香味,哼起一首流行歌。
男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和阴影。
锈城的夜晚已经来临,街灯逐渐点亮。从西区朝东走,街市逐渐繁华。
“喝啤酒吗,苜蓿叔叔?”
他问那个埋头只管自己走路,看起来面色苍白的男人。
男人停下脚步。
他看起来很疲惫。
盖瑞为难地挑挑眉毛,等待回答。苜蓿摇了摇头:“不要啤酒。”
“罐装咖啡?”
苜蓿点点头。
两人边走边喝饮料。青年一口喝掉半罐冰啤酒,呼出长长一口气:“明明也没做什么,却感觉今天好累。”
“你管这叫做‘没做什么’?”苜蓿忍不住抱怨。
“苜蓿叔叔。”
“嗯。”
“那是一个女人吧?”
苜蓿知道青年在说什么。五月五日,在黑暗楼道内将少女杀死的人形。
“是的。”他吞咽一口唾沫,尝到罐装咖啡的甜腻味道,简略地回答。
“那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吗?”青年抓挠颈部皮肤,发出沙沙声响,苜蓿可以想象青年是如何紧皱着眉毛,“它的气味让人觉得非常陌生,那不是人类的味道。”
“不是。”苜蓿说,“那不是真正的吸血鬼。”
青年松了口气:“果然,这世界上是没有吸血鬼的吗?”
“这就难说了吧。有你和你父母存在,同理也就该有吸血鬼。”
“这和看电影必须吃爆米花一样,是偏见,是偏见。”
“看电影就是必须吃爆米花。”
“不,我是薯条派的。”
“爆米花。”
“炸薯条。”
“爆米花。”
两人互相拌嘴,走到了最近的地铁站口。青年把喝空的啤酒罐捏扁扔进可回收垃圾桶,又接过苜蓿喝完的咖啡罐,同样捏扁然后扔掉。
看着这个三好青年,苜蓿突然有些内疚起来。
“瑞伊,你不用担心。”苜蓿开口说,“我是指‘吸血鬼事件’。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忙解决。我会找到‘她’的。”
“你确定吗,苜蓿叔叔?在这样一座城市里找人可是很辛苦的。”
苜蓿点点头。
他补上一句:“你之后有空就来找我。”
对苜蓿而言这是极大的妥协。
青年把登山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朝男人递过去。苜蓿不得不伸手去接。青年松开提手,登山包落到男人平伸的两条胳膊上,几乎把他瞬间压矮三公分。从青年轻松将其单手拎起的情况来看,根本料不到会如此沉重。苜蓿的背比往常还要更加佝偻,抬起眼睛阴恻恻地怒视青年,轻声骂道:“怪力小狗!”
“抱歉啦,我今天晚上有夜班。不能送你回家了。”三级探员笑嘻嘻地挥挥手,“不管怎样,既然你都那么说了,‘吸血鬼事件’的解决可就要拜托你了,苜蓿叔叔。”
“行了,你快点夹起尾巴从我眼前消失。”
青年当然没有变出尾巴夹给苜蓿看,相反,他站在阶梯上目送男人走下地铁站,然后才离开——一如既往地有礼貌。
地铁仍然拥挤不堪,处在下班高峰期的人潮涌动之中。苜蓿被夹在两个上班族之间,听到左边在与电话另一头的客户谈生意、右边在用通讯器开视屏会议,他听着听着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
苜蓿回到家时已经累得动弹不得,眼皮上下打架。
他扑倒在床上,想起自己还剩下一次‘次数’没有使用。
他强撑着把自己的身子翻正,举起手张开五指。透过五指缝隙,他看到木纹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他的眼前涌起无数回忆,最终柔软而踌躇地开了口:“德兰姆白荻芳,葡萄酒与蝙蝠血,让我……做一个关于‘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