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

庄仁和一人坐在房间之中，一言不发，只有额头上鼓胀的青筋表明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平静。

“废物！”

“废物！”

他心中连连怒骂。

今早，他就接到安宁卫传来的消息，祁承被宁中天斩杀。

好消息：他还没有暴露。

坏消息：祁承乃祁氏皇族，此事肯定不会就这般结束。

“必须尽快把线索全都斩除。”

庄仁和已经顾不得鬼冥教会怎么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撇得干干净净。

否则他和庄家定要被诛九族，不，十族。

庄仁和只觉得心烦意乱。

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老李，你听说了不，新城一间宅子走水，烧了一夜，最后就剩下些残垣断壁，幸好是个空宅子，没人住。”

杨勇吃饭的时候说起今早听到的事。

“空宅？”

李锐夹菜的筷子一顿。

仔细一问。

正是那个鬼冥教妖人之前藏身的地方。

“看来事情不简单，有人怕暴露，提前动手要毁灭证据。”

李锐心中想著。

不过他可没有什么提前一步揪出幕后之人的心思。

鬼冥教那个妖人死了，烟雾已经恢复到近乎纯白的颜色。

也就是说，幕后之人的目标并不是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那就没必要提前暴露自己。

立功是好。

但也要有命花。

鬼冥教又不是傻子，做得太多，迟早会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到时候再想低调就不可能。

适可而止是门学问。

吃完饭。

李锐并没有著急回屋练功，而是又与杨勇闲聊了一会儿。

杨勇自打来了安宁卫所。

就愈发喜欢出去溜达，在茶摊边、粥铺前和以前认识的人拉拉家常。

人老了，都是这样。

以前对扒灰的破事嗤之以鼻，现在逐字逐句分析。

大多数都是些琐事。

但李锐还是能从其中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杨勇获得消息的渠道虽然低级，但并不代表没有用，相反，李锐虽然现在地位变高，获取信息的途径更多，但也因此无法再接触到市井之中的消息。

闲聊中，正好能补足他这一块的不足。

“翠花你还记得吧就是以前在城南卖豆花的那个。”

李锐被杨勇这么一提醒才恍然：

“怎么了？”

杨勇：“听说被一个富家老爷看上，居然被纳做小妾。”

“嘶”

李锐认真算了算，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翠花都已经四十五，这都还能被看上？”

“可不是。”

杨勇也是一脸吃惊。

这都不是半老徐娘的问题，有钱人的口味果然是与常人不同。

“应该是功夫厉害。”

“嗯，有可能。”

俩老头闲聊著。

王照觉得自己一单身小伙子不适合继续聊下去，就准备借著洗碗溜进灶房。

却被李锐叫住：“小照，你如今也有双十了吧？”

“师傅，明年我就二十了。”

李锐点了点头：“嗯，年纪是不小了。”

被李锐这么一说，王照心头忽地一紧：

“师傅这是嫌我年纪大，要把我赶出去？”

在李宅的日子，是他这辈子住的最舒心的时候，他打心底里不愿意离开。

李锐说道：“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媳妇了，你要是瞧上哪家的闺女，和我说便是，你卖了身，跟父母的关系也就断了，既然我是你的师傅，这事还是要办的。”

“娶媳妇？！”

王照腾的一下跳起来。

“我？”

李锐笑骂：“废话，这院子里就你一个后生，不是你，难道是我，还是老杨？”

王照顿时红了脸：“师傅，我.”

但是心里一暖，师傅居然连娶亲的事情都替他想了，这是他从不敢奢想的事情。

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活著，有口吃的，不用忍饥挨饿。

这些自从跟了李锐之后都一一实现了，就一心想著定要伺候好师傅。

自己也知道不是练武的料子，尝试过没那个命，就安分守己的干些力所能及的苦力活。

李锐摆了摆手：“好了，但是要记住，年轻人要克制，可莫要”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王照应该懂。

聊完了天，天色也彻底黑透。

李锐回到房间。

又是走气。

自打能一口气走七十二大周天之后，养气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一倍不止。

效率大大增加。

练完功，李锐这才安心睡下。

翌日清晨。

李锐吃了早饭，背著手溜达到奔虎骑。

“李老哥！”

谭虎一看李锐来了，小塔一般的身体奔跑著，踩的地面咚咚作响。

话本里的虎将大抵就是谭虎这样。

“谭老弟。”李锐呵呵笑著。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谭虎此人其实没有看上去这般莽撞，其实是胆大心细。

否则之前惹了这么多宗门，早就被人吊起来打。

谭虎兴奋的搓了搓手：“李老哥，啥时候再给咱们兄弟几个展示三十六计？”

李锐被气笑：

“平安是福，现在清河的水是越来越深，小心被淹死。”

自打他上次说了个暗度陈仓之后。

谭虎就笃定李锐懂兵法。

懂个屁的兵法。

李锐前世也就是看小说的时候见识过几个名词，三十六计都数不全。

只不过就是随便编了几个故事，就把谭虎听的热血沸腾。

什么西楚霸王破釜沉舟。

什么兵仙点兵多多益善。

什么儒生坐空城，一曲吓退十万兵。

谭虎一个大老粗，又是行伍出身，哪里听过这些，可不就整日拉著李锐了解兵法。

那是要学兵法吗？

分明就是要听故事。

至于把那些故事应用在实际行动中.李锐势必要打消谭虎这种可怕的想法。

这些计谋听上去令人拍案称奇，但都是最后的手段。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战于未战，这才是最高境界。

真以为谁都姓韩，能次次都绝境逢生？

你可以赢很多次，可只要输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谭老弟，你就好生练兵，以后有的是机会。”

“哦。”

谭虎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李锐对他许诺的第四十五次。

“李老哥应是不会骗人吧？”

他心中这般想著。

谭虎杂念来的快，去的也快。

转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对著梁河一声大喝一声：“小崽子们，既然都到齐了，那就给老子往死里练！”

望著谭虎生龙活虎的样子。

几人双腿发抖，他们是真的扛不住了。

李锐望著投入训练之中的谭虎，心中暗暗点头。

也难怪宁中天如此看重谭虎，犯了这么多错都还是死保。

谭虎此人有一颗赤子之心，与天生金刚的体魄极为契合，做事根本不存在扭捏，念头通达。

正因如此，进阶才能如此快。

就在李锐观看几人结阵时——

一道身影出现在虎奔骑校场上。

“姜姑娘？”

李锐一扭头，就看到姜嫣独自一人来到校场，他开口道：“姜姑娘，昨日你未来，所以并未与你说，放假十日，后面都不用来了。”

之前与姜嫣接近，那是为了消除危险。

现在危险消除，自然没有刻意接近的必要。

姜嫣摇了摇头：

“前辈，我今日前来并非此事。”

李锐诧异：“姜姑娘还有其他事？”

“我父亲有令，命虎奔骑前往清风山庄巡视，让我们也一同随行。”

姜嫣抿著嘴说著。

奔虎骑作为夜不收序列的一支，外出巡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安宁卫要监察的又不止是清河城里的势力，而是辖区安宁府以及周边数百里的范围。

这里边可有好些宗门。

要不是谭虎之前通了大篓子，李锐忙著给搽屁股，早就出去巡视了。

但姜嫣很困惑。

并非困惑任务本身，而是父亲为何越过宁中天，直接让姜嫣来告诉李锐。

这不合理。

她很清楚自己父亲的行事风格，别看做事不拘一格，但其实极守规矩。

李锐微微眯起眼睛：

“既然是姜大人的命令，奔虎骑定全力以赴，待我与谭百户商量之后便出发，姜姑娘觉得如何？”

姜嫣点头：“我等是跟随历练，一切都听前辈安排。”

望著姜嫣离去的背影。

李锐心中轻叹。

“人情最是难还。”

欠了谁的情？

当然是姜临仙的情。

他借刀杀人，请刀的是姜嫣，姜临仙当然不会觉得自家女儿不对，可真正借刀的李锐肯定是被姜临仙给记下。

姜临仙不反感他借自己之力杀死鬼冥教那妖人，因为他本就要杀。

可一码归一码。

杀人归杀人。

李锐再一次利用姜嫣，这在姜临仙看来就是欠了他一个情。

那这份情要怎么还？

当然是把安宁卫的事情给办了。

除此之外，姜临仙特意让姜嫣来亲自告诉李锐，就是要让李锐多磨砺姜嫣，直到姜嫣发现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有时候两人对话根本不需要言语，只要懂规矩就行.

姜嫣恐怕现在都是一头雾水。

李锐仰起头，望了眼耀眼的骄阳。

“老头子我还真是劳苦命，去就去罢。”

谁叫他得了好处。

有些人就是即便不用出手，站在那里都是一种无形庇护，从慧眼烟雾就能明显感觉到。

更不用说这一次还动手。

李锐活了这么多年，有个理儿一直都认。

欠了人情，那就必须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