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85、阴间(4K,1/2)(1 / 1)白刃斩春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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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昌仰面躺在棺材里。

棺室四面的黑暗层层包围而来,让他倏忽生出一种置身于母体之内的安宁感。

外面人说话的声音愈发地小,但以周昌如今的五感,探听外面那些细微的言语声,于他而言也不是甚么难事。

——他听到了周三吉与杨瑞那几句短促的交谈。

周昌未作理会。

今世周三吉是他名义上的爷爷,但他真正的至亲、爷爷,却永远不在这个世道中。

即便如此,他如今也难以理清自己对于周三吉的情感。

想要亲近,又不敢太过亲近。

不敢亲近,又害怕太过疏离陌生。

他的情感本就稀薄而淡漠,天性由来如此,不知后天能否改易?

如今,周昌甚至怀疑,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血脉至亲,那对诞育自己的夫妻,他们曾经存留在彼世界中,又好似只是为了把自己诞生下来的这个任务,而选择留存在世间。

一旦完成了这个任务,他们便也就双双离去了。

与周昌一模一样的人,在当下世道,还有许许多多,不知道多少个。

他很可能也并不是最本初的那一个,而是最本初那个人的诸多‘复制品’之一。

当下这世道,是只有他一个人被复制了无数份,变成了可以供他人生魂随意进出的‘命壳子’?还是也有人与他有着类似的境遇?

假若只他一个人是这样,只有他能被复制出无数个相同的个体的根因又是甚么?

命格诡谲?

肉身本就是一尊大邪祟?

……

周昌脑海里沸沸扬扬的念头,都随着周三吉的声音传来,而纷纷寂静了下去:

“阿昌,抓好索索哦,莫松,千万不能松!”

老人叮咛着周昌:“我数三个数,三个数过后,你就闭上眼睛,啥子都莫要想,就关心自己抓着的绳索就好……跟着那根绳索往前走,索索绷紧了,你就走得快些;

索索放松了,你就走得慢些。

咱们进到‘阴间’里头去,那里分不清方向,看不到东西,你只管跟着索索走,莫回头,一定莫回头,谁喊你都莫回头……”

“好。”

周昌郑重答应。

“那我开始数数咯……”

“嗯。”

“三!”

周昌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他的心神很快宁静下去,注意力只集中在自己手里那根风筝线上。

这根风筝线,此时还是松松垮垮的。

周昌从其上感应不到丝毫力量。

“二!”

“一!”

数过数后,周三吉低声喃喃,念诵咒语:“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定慧生莲花,上升神永安……”

随着周三吉祷念‘破地狱咒’,他低微的声音里,好似蕴含着某种韵律。

那般玄秘的韵律如雪片扑簌簌落下,又好似烧尽的纸灰,被呼啸而过的阴风卷地而起,又朝着周昌的身形徐缓飘落。

纸灰里还蕴藏着尚未散尽的火焰余温。

每一片纸灰落在周昌身上,内中的火焰余温,都让周昌的身躯变得灼热。

所有纸灰纷纷而落的刹那,周昌觉得,自身好似变成了一座火海岩浆,它猛烈地沸腾着,爆发出的温度,令周昌的生魂都觉得难以抵受,试图从中脱离——

这时,周昌手里那根风筝线猛地绷紧了。

堂屋门外,原本坠落在地的风筝,此时被一阵阴风裹挟着,摇摇晃晃飘升而起!

周昌紧紧抓着那根风筝线,按着周三吉先前的吩咐,试图从棺材中坐起来,加快脚步,让绷紧的风筝线放松——周三吉先前便是这样嘱咐的,风筝线绷紧的时候,就快走几步,让它放松;

风筝线太过放松的时候,就慢走几步,让它稍稍绷紧。

而周昌也是依着周三吉的话来做的——

棺材里的周昌,这时候猛地坐起了身——

周三吉看到这般情况,一下子抬起眼眸,与黑暗里的杨瑞对视了刹那!

他诵念破地狱咒,此时破开的是阿昌肉身的关锁,令阿昌的生魂能够脱离肉壳,随风筝远飞而去——但这第一遍尝试,却并未成功!

如此迹象,说明生魂与肉壳相得益彰,天作之合,贸然将二者离分,有违天意!

如此也说明,今下的阿昌,就是周三吉的孙儿‘阿常’!

如非上天造化的一副身魂,又哪可能契合到如此程度?!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周三吉口中祷念不停,他一手掐印决,一手拿毛笔在掌心勾出銮魁圣君的法印,法印勾成的瞬间,他那只手掌重重地拍在了周昌额头,将周昌拍倒在棺室之中!

风筝线愈发地绷紧!

周昌心无旁骛,顺应着那根风筝线,第二次从棺室内坐起——

他还是连着他的肉身一起坐起来了!

此般情形,叫周三吉心头微沉。

连番出师不利,往往预示着接下来的事情结果也不会好。

但开弓哪有回头的箭?

周三吉只得压下心头纷乱的想法,第三次诵念破地狱咒,再以銮魁圣君法印,用力地击打了周昌脑门三下,才将周昌拍倒在棺室内!

第三次,风筝线已像铁丝一般笔直,倘若今次再不成功,风筝线必定绷断!

届时,周昌的生魂也会跟着受损!

周三吉的眼神不由得紧张起来,紧紧盯着那片漆黑的棺室,脑海里念头飞转,思虑着假若风筝线真个绷断,自己还有没有甚么对策可用?

好在——这个时候,周昌又一次从棺室内坐了起来。

他身形凝练得与肉身一般无二,若非周身荧荧灿灿,生出电光,周三吉都要以为这第三次尝试也失败了!

这一回,周昌只带了生魂脱出棺室!

他的手掌捏着风筝线,随着风筝线不断朝前踏奔!

他步幅极大,脚力飞快,从棺材尾部至于堂屋门口,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但任凭他再如何迈动步伐,却也跨越不过这数步距离——

唯有棺材尾部下方铺着一层白沙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双人脚印。

那双脚印接连踏过白沙地面,几个呼吸之间,脚印便连成了一道长长的通路,直往堂屋门口去了!

“好!

性魂生电,照暗室生光!

阿昌的生魂真个是了不得——这是书里说的‘识根生’的境界了!

生魂积累厚重,在阴间也能脚程飞快,这回破地狱应该会有惊无险!”杨瑞从黑暗角落里走了出来,看着那性魂荧荧灿灿,熠熠生辉的周昌,他赞叹不已。

周三吉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然而,二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那副黑漆棺材之内,陡然传出一阵凄厉的啸叫:“啊啊啊啊啊——”

滔天的恨意积蓄在啸叫声中,伴随着啸叫声响起,虚空之间,原本无形流转的飨气,此时瞬间变得浓郁,竟由无形转为有形——

虚幻斑斓的气脉,一股脑地汇聚向棺室内的周常尸身!

那滚滚气脉冲刷而过,堂屋外飘升的风筝都摇摇晃晃起来,闭着眼的周昌生魂,亦好似遇到了绝大的阻碍,脚步迟迟疑疑,在原地停驻,没有再往前走!

聻尸从棺室内坐起了身,它双目猩红,斑斓飨气好似一条条小蛇,钻进它周身的气孔里!

瘦骨嶙峋的身躯,此刻竟微微增壮了些丝!

它伸出手臂,攥住了颈间佩戴的那枚天铁九宫牌:

“唵嘛呢叭咪吽……”

天铁九宫牌里,六字真言诵念声传彻不休。

一重重灿白轮光自九宫牌上弥散,将聻尸包围进其中,勉强地阻隔着飨气龙蛇汇入聻尸体内的进程——连同聻尸握住九宫牌的手掌,都因这一重重轮光转动,而颤抖起来,好似陷入了与九宫牌的角力之中!

“钉、钉……”

带着怯意的女声在黑暗里响起。

不知何时,白秀娥已站在了棺材旁,她扶着棺帮,楚楚可怜地望着那疯狂撕扯着颈上天铁九宫牌的聻尸,她的另一只手里,紧攥着一根一尺来长的生铁棺材钉。

白秀娥半边面庞上,似有水波荡漾。

白玛的面容眼看着就要从那片荡漾的波纹里浮出——

这个时候,秀娥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紧抿着嘴唇,一下子扬起手臂,手里尖锐的棺材钉被层层藕丝裹挟加持着,以极其迅猛的速度,直扎进了聻尸的眉心里!

咚!

藕丝顺着白秀娥整条藕臂飘飞在虚空中,缠成一团乱麻!

每一根藕丝,都闪烁着银光。

它们裹挟来的力量,令那根棺材钉扎进聻尸的眉心里之后,直从后脑勺穿了出来,带着聻尸坐起来的身躯,都一下子又被压迫回棺材里,将棺底板钉了个对穿!

看着这一幕,白玛都神色愕然:“他究竟如何冷待了你?叫你恨他如此?”

“它、它不是他!”

白秀娥涨红了脸,小声地分辨一句,同时已将另一根棺材钉攥在手心里了。

“我来我来!”

周三吉面皮抖动了几下,有些心疼地看着棺材里的聻尸——说到底,这也是他孙儿的尸体,他先前还在犹豫迟疑。

用棺材钉破坏了尸身,孙儿以后魂归何处?

但白秀娥的动作,却叫他明白这件事其实也没有甚么转圜的余地。

他不再犹豫,抓起另一根棺材钉,钉住了聻尸的手臂关节。

杨瑞这时走了上来,跟着为聻尸增加一根钉子,同时招呼石蛋子过来先试试手。

石蛋子握着棺材钉,看着疯狂啸叫挣扎的‘周大哥’,到底没有下得去手,被杨瑞臭骂两句,夺去了他手里的棺材钉。

“啊啊啊啊啊!”

“恨!恨!恨!”

“爷爷,救我,爷爷,你为什么和他们一样来害我?”

“我才是阿常,我才是阿常啊!”

“老不死!

等我恢复自由,我要首先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该死啊!!!”

棺室之内,聻尸满含愤恨的声音不断传出!

九根棺材钉,钉住了它的头颅及至四肢关节。

一丛丛藕丝将它的身躯密密匝匝缠绕起来,它好似被包裹在了蚕茧里,那在虚空中遍流的飨气龙蛇,无法突破‘蚕茧’的阻隔,便又纷纷消散在虚空里。

周三吉听得聻尸痛苦咆哮,原本神色不忍。

可在它直勾勾盯着自己,骂他作‘老不死’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取出一道道黄符咒,贴在了那层层藕丝之上,每一道黄符纸上,都画着铁面銮魁圣君的法印。

诸多法印镇压之下,聻尸挣扎的动静愈发地小。

可周三吉等人还是不放心地搬来棺材,盖在了棺材上,又以一捆捆手臂粗的麻绳,将棺材捆紧。

棺室之外。

周昌生魂的脚印,越过了大片白沙地,在不知不觉间,竟已临近了堂屋门槛。

他独临‘阴间’之内,所见所闻俱与周三吉说得一致,此间黑蒙蒙一片,偶尔会有几声叫人毛骨悚然的怪声响起,除此之外,便是长久的空寂。

此间没有方向的区分,黑蒙蒙一片的世界里,也看不到有任何可作参照的事物。

空寂就是此间的主题。

“我也该给阿昌引路咯!”

“南斗七星护我身,北斗七星引我路,吾奉銮魁圣君急急如律令!”

周三吉的声音‘渗进’了这片空寂虚无之地,也变得层层叠叠、阴惨惨的叫人心头发寒。

随着声音响起,头顶、两肩上各燃着一把火,背后好似被掏空了,坐落着‘銮魁圣君’神像的周三吉,就出现在了周昌前进的道路上。

他没有回头,背着神像,只是冲周昌挥了挥手,示意周昌继续往前走。

周昌感觉手里的风筝线倏地绷紧了一些,便加快脚步,使线绳稍微放松。

爷孙两人行在同一条道路上。

一个在前头引路,一个在后头紧紧跟随。

“茫茫酆都中……”

周三吉再一次诵念起了破地狱咒,伴随着他的诵念声,周昌的生魂之上,一阵猩烟飘摇而起,随风漫向前方,那一阵猩红的烟气在黑暗深处涂抹着,又如同一抹朱红墨水,在黑暗里拓印出了一道离地一尺的‘门’。

门里,隐约立着一道神位。

周三吉带着周昌走进了,看到那门里的神位上写着:

“生冷黑猖冯亖神旌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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