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89、颠倒(4K,1/2)(1 / 1)白刃斩春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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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里。

那些呼唤着似是而非的性命的怪异腔调,在某个瞬间忽的消失。

周昌听着周三吉的告诫,攥紧了手里的风筝线,定住了自我的心神。

他的目光从一座座棺木上扫过。

下一刻,一阵大风忽地吹刮而起!

大风吹开了那一座座棺木的棺盖——棺木之中,只有一片漆黑,根本不见任何其他人的尸骸!

这一片漆黑里,却有些丝的白光飞掠而出,丝丝缕缕地汇向周昌,与周昌右手腕上的那根红绳纠缠不清——吸收酒气,带来周畅骨扳指的红绳,在此后许久都没了动静。

周昌却没有想到,如今在阴间‘铁马之劫’里,随着那一副副近似于阴生母坟前棺椁的棺木竞相打开棺盖,红绳竟然吸取了其中的白光,再次开始积蓄力量!

棺木如林!

成片白光掠出其中,绞缠在周昌右手腕的红绳上。

那根红绳几乎在这瞬间就蓄满了力量。

但它却迟迟未有为周昌拉开下一具棺材——似乎是阴间有种力量,阻隔住了它。

周昌见红绳迟迟未有动静,四下的棺木开始成片成片倒塌,他也收拢了心神,暂不在红绳上分配注意力,转而与周三吉并肩行走在棺木倒塌消失的空寂阴间里。

他走出棺材森林。

前方,一艘小船儿已经静静等候在那里。

“这么小的一艘船儿,看着就有随时可能倾覆的风险。

谁又会愿意登上这种小船上?”

周昌看着那艘在阴间缓慢行驶的小舟,小舟大约只能容纳两人乘坐,在阴间漫漫黑风、无边空广的地域里,显得渺小而脆弱,给人一种岌岌可危之感。

然而,周三吉听得孙儿的言辞,脸色却愈发地凝重:“千万要小心!

旱船越小或是越大,说明旱船带来的灾祸越大!

只有那些看起来不大不小的船,才比较好对付!

越是小的船儿……它能蛊惑你上船的手段,肯定是你猜不到的——你千万不能因为船小就放松警惕了!

你看到的那艘船,究竟有多小?”

周三吉不曾身在铁马旱船的灾劫之中,是以也就无从看到那艘小舟的具体模样。

“只能做两个人……是艘独木舟。”周昌看着小舟,斟酌着言辞,向周三吉回应道。

“独木舟……”周三吉的神色愈发沉凝。

他不愿意因自己的心绪影响了周昌,是以片刻后又强颜欢笑道:“不碍事,你只要定住心,千万记住万万不能上船就是了——你杨大爷还在外面,他会出力帮咱们的。

方才的铁马,肯定就是他出手帮了大忙的!”

“是。”

周昌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些铁马拉拽来的一副副棺木,原本已令他心神迷失,在棺木森林之中,失却了方向。

但后来他毫无作为的时候,那些棺木的棺盖忽然纷纷打开来,内里掠出一缕缕白光,反而使红绳完成了充能——可见,若不是外面有杨大爷他们出手帮忙,这道铁马之劫绝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被他所渡过。

这时候。

小船儿在周昌十余步外缓缓停住。

它慢慢升腾起一缕缕虚幻的飨气,在飨气氤氲中,缓缓变化成了一道有着胡桃色门框的门户。

周昌喜欢这种木色调,他家的许多家具、装修都采用了这种胡桃色作为搭配。

他的视线穿过那道门框,看到内里暖黄室内灯光映照下,摆放着一台老式大屁股电视的胡桃色电视柜、钢化玻璃的茶几,以及放着花布坐垫的竹木沙发。

茶几侧对着阳台,阳台外,万家灯火在黑暗里闪着亮光。

阳台上的晾衣架上,挂着一些老人的春秋季衣裳,和几件用塑料布罩起来,已落了浅浅一层灰尘的西装、休闲服。

周昌看着这个较狭窄的客厅里,种种叫他熟悉的摆设,他的心脏跳动开始加快,心神隐隐颤抖了起来。

这个地方,是爷爷在老家住的房子!

“爷爷……”

“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幻觉,不能上当……”

周昌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这间房室内停留。

他听到一阵慢吞吞的切菜声,循着声音进了厨房。

厨房里没有开灯,仅有客厅微弱的灯光照进这里。

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站在微暗而狭窄的厨房内,他面前的小案板四周,摆了一些腌制好的鱼片、葱姜蒜、泡椒等配菜,小案板上是一根青黄色的腌酸菜。

今晚,老人该是准备做一道‘酸菜鱼’。

周昌看着老人平日里会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白头发,如今潦草地散落在头顶,那副玳瑁色框架的老花镜上,已经积累了许多水雾与灰尘。

“爷爷……”

周昌在心里小声地呼唤着。

这副情景实在太过于逼真了,真实的像是他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一场梦。

他害怕自己声音太大,叫梦惊醒。

老人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酸菜切成了片,放在一个钢钵子里。

随后,他将灶火燃亮,把锅坐上。

火焰将锅底烧得微微发红。

爷爷就看着烧红的锅底,一动不动地站着,竟在这时候发起了愣。

良久之后,随着一阵阵焦糊味传进他的鼻孔,他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关了火,看着烫红的铁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继续做菜,反而只是端起了盛着酸菜的钢钵子,放到了客厅的玻璃茶几上。

尔后,他又往厨房去盛了一碗干饭。

饭是剩饭,菜是原本用作酸菜鱼的酸菜。

就着这些酸菜,老人慢慢地吃了几口米饭。

如此就算是对付过了一天中的晚餐。

饮食于他而言,好似只是每天必须进行的几场仪轨而已。

而他本人好像丧失了饥饿的感觉。

吃了饭,收拾过厨房之后,老人披了一件厚外套,换好鞋子,走出了家门。

“这么晚了,他要到哪里去?”

周昌有点担心。

他的目光跟随着老人走下层层步梯,出了小区,穿过马路,沿着河边走了数百步,走进了一个小公园里。

公园里,路灯投下一地黄光。

各种绿植花木簇拥的一道道铁艺长椅、健身器材间,偶见老人驻留。

早春的风还很冷,这个时间的公园里人数稀少,多是老人在公园里健身锻炼、散步消失,或者是拿着大毛笔沾水,在地砖上练字。

爷爷没有在健身器材前停留,也没有跟往日相熟的练字老人打招呼,借毛笔来写几个字。

他径直走向了这片公园东南角的售票亭前。

售票亭后连着河岸,几条或大或小的景观船拴在岸边的柱子上。

小河两岸及至一株株柳树上都缠满了绚丽的灯带,令这河水也终于生动起来,不似寻常时候那般寂寥暗淡。

河面上,有艘景观船随风轻轻摇晃。

小情侣们坐在船上,相互依偎,寻找背光的地方,偷摸做些脸红心跳的事情。

爷爷在售票亭的窗口前停下脚步,他向亭子里的中年妇女售票员询问:“多久关闭啊?”

售票员关了正在刷的某音,看了眼时间,随口答了老人一句:“再有一个多小时吧,你老人家要坐船吗?”

“一个多小时……”爷爷打开手机,刷开屏幕,找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就拨了过去,待到那边的人接起电话后,他皱着眉,有些着急地问道,“你还有多久能到?船马上就不开了!”

“马上,马上……”

“不要说马上,得多久?”

“嗨!我就在你身后!”

爷爷转过身,果然看到十几步外有个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老人在朝他招手。

那个老人背着个大包,一边招手,一边匆匆走了过来。

周昌识得那个老人——

他手上的红绳,就是爷爷从老人看管的‘庆坛’之上请得。

阴生母也是‘庆坛’上供奉的大神灵。

爷爷找这个人干什么?

周昌心头疑虑更深。

他看着爷爷将两张二十元的纸钞递到售票亭里,买了两张船票。

在售票员、工作人员怪异的目光里,两个加起来少说一百五十岁的老人,登上了小情侣才会坐的鸭子船,两人各自蹬着船上像是自行车脚蹬子式的物什,掌着舵,将船划出了河岸,沿河而行。

鸭子船往背光处游去,惊走了躲在角落里的一二对小情侣。

“东西都带齐了?”

“带好了!”

“纸钱、红绳、铃铛、祖师杏黄旗、阴生母坟头土做的棺材……”爷爷板着脸,将需要的东西都念了一遍。

对面的老人听着他说话,取下背上的大包,将一叠厚厚的、刷了朱砂墨的纸钱放在桌上,将一捆手指粗的、缀着一个个遍布绿锈的铃铛拿出来,还有三道捆在一起的杏黄旗,一副巴掌长的泥棺材……

“就这个泥棺材最难弄!”老人苦着脸说道,“现在阴生母那里,也成景区了。

莫说动它坟头顶上的土了,就是拔一根草,都会有工作人员过来训诫你——就算我是管着庆坛的庙祝,也不顶事!

而且这泥棺材烧制也麻烦,很容易烧坏……我是费了好大力气,找了好几个弟子,挨了好几顿训诫,才凑够坟头土,烧出这一副棺材来……”

“给你我的十年阴德。”爷爷仅用一句话,就让那老人停止了倒苦水,眉开眼笑起来。

“你是有大福运的人,十年阴德对你也不算啥。”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四下荡漾的水波,又道,“不过你就算是有大福气在身上,这样干是不是也有点浪费了?

破地狱,破地狱……

阿昌的肉身都已经死了,就算破开地狱,带回他的魂儿,也不过是天就会消散。

你又能做什么?到时候福运败光,你可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两个老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周昌都能听懂。

但他们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周昌从未接触过的。

在他的印象里,爷爷从来不是一个迷信神鬼之事的人,尽管爷爷从小教授了周昌许多奇门术数,带着周昌了解过一些民间巫教知识,但却从来不会将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带入正常生活中来,乃至是付诸实践。

而那个老人……周昌明明记得,他虽看管着庆坛,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孤寡老者而已。

哪里又有什么弟子了?

而且听老人的口气,他的弟子还不只一个……

这一点就完全和周昌的印象不符。

是阴间演化出来的幻像,终究不够真实?

还是自己从前看得太浅,有些水面之下的东西,根本未曾注意到?

周昌内心有些挣扎。

明明这个‘幻相’里呈现出来的东西,愈发与他印象里的真实有所出入,但他今下却渐渐有些相信这个幻相了——

“阿昌走得很蹊跷,你也看到了,庆坛上我给他立的长命灯,至今都没有熄灭。”爷爷神色暗淡,低沉言语着。

老人摇了摇头:“一盏灯亮着而已,有灯油装在里头,哪儿有那么容易就熄灭了?

现在都讲究科学……”

“这几天夜黑的时候,我经常看到楼下有个人站在小区的老槐树下面,一个劲抬头瞅我家的窗户。

我悄悄观察了他一会儿……

那个人,长相跟阿昌一模一样……”爷爷喃喃自语。

周昌听到爷爷这番话,心里咯噔一声。

——是不是阴生母的其他命壳子到那边世界去了,试图接近爷爷?

老人叹了口气:“阿昌过世,对你的打击太大了,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看你是太累了,所以出现了一些幻觉……”

“我有时候睡着,都听见阿昌哭着叫我爷爷……

这个孩子,很少掉眼泪,很少哭啊……

他在那边一定过得不好,我想看看他。”

“哎……”

老人不再劝说。

爷爷将那一捆红绳的一端拴在那副泥棺材上,另一端绑紧了三道杏黄旗。

老人接过杏黄旗,将之扎进桥洞下的石头缝里:“要是真把他的魂儿抽拔了上来,这只船可撑不起他的棺材——旗子还是扎在石头缝里比较好。”

“好。”

“我开始念咒了?”

“嗯,我撒点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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