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贤弟◎
那边的傅闻宵和汪举人已经发现她们,两人朝这边走来。
这时,傅闻宵的目光与姚老夫人的视线对上,然后他朝她微微颔首致意,如同一位涵养极佳的小辈,遇到长者时,谦逊有礼,令人挑不出错处。
姚老夫人沉默地看着他的脸,然后也露出一个笑容。
她转头问道:“郁姑娘,这位郎君是你夫君?”
“是的。”郁离说道。
姚老夫人笑道:“你夫君真是一表人才,不知他是何方人士,姓甚名甚?”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都没多想。
汪夫人以为姚老夫人太过喜欢郁离,连带着对郁离这位夫婿也是爱屋及乌。
事实上,她心里也赞叹不已,这位公子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说他是哪个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都有可能,是她生平所见过最出众的世家子。
若“松鹤先生”是他,倒也名副其实,唯有这样的人,才能拿出孤本,写得出那一手好字。
不等郁离开口,汪举人一脸高兴地说:“姨母,这是傅贤弟,双名闻宵,是青石村人士。”然后又一脸赞叹地道,“傅贤弟才高八斗,书画双绝,我实在不及他甚多!他的年纪不大,没想到便有如此成就,实在让人愧疚……”
听着汪举人一口一个“傅贤弟”,滔滔不绝地夸赞,汪夫人脸上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
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真的很想给丈夫一肘子,让他收敛点。
这还是第一次,丈夫如此失态,不过也能看出,这个“傅贤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让丈夫引为知己,连形象都不顾了。
姚老夫人道:“原来是傅郎君,傅这姓氏挺少见的。”
“有吗?”汪举人愣了下,然后想到什么,表情微微一变,有些不自在地说,“其实傅姓之人挺多的,傅贤弟虽然姓傅,但他以前是禹州人士,几年前随母回乡养身体,可不是北地那边的人……”
姚老夫人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朝郁离道:“郁姑娘,改日有空你一定要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好的。”郁离点头,“有空我会去的。”
同姚老夫人道别,郁离终于和傅闻宵离开汪家。
汪举人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到大门,嘴里说道:“傅贤弟,改日你若是来县城,定要过来啊,为兄等你。”
傅闻宵笑着应下。
直到两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汪举人方才哀声叹气地回门,满腹愁思,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刚才送走了情郎。
和他一起送客的汪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第一次见夫君如此不舍,当年你离开雁山书院时,也未见你不舍书院的同窗。”
“他们哪能比得上傅贤弟!”汪举人毫不犹豫地说,“傅贤弟如此大才,如那晧月,咱们与他一比,只是萤火之质,何能相提并论?”
汪夫人惊住,“这傅郎君真这般厉害?”
她还是第一次见丈夫如此夸赞一人,都夸得没边了,甚至将他比作皓月,自乏为萤火之质。
读书人都有自己的傲气,汪举人也是从小就被当作天才长大的,很少会见他如此服谁,对谁如此客气。
“那是当然啦!”汪举人兴奋地说,“先前我和傅贤弟聊过,傅贤弟不仅博闻强识,且涉猎极多,做文章更是一绝,还有那手字……”
听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起来,汪夫人顿时想抚额。
她实在不想再听他夸了,夸个没完没了,实在聒噪得紧。
幸好这时,有丫鬟过来,说姚老夫人请他们过去,有话要问他们。
汪夫人忙道:“姨母找我们,可能有什么事,咱们过去罢。”
汪举人只能意犹未尽地闭上嘴。
夫妻俩来到暖阁,便见姚老夫人坐在那里,神色有些凝重。
下人都退到门外候着,没有进来。
两人以为发生什么事,神色不禁敛起,恭敬地行礼,然后问道:“姨母,可是有什么事?”
姚老太太回过神,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们,先前那位傅公子的事。”
汪举人顿时双眼一亮。
汪夫人脸皮微僵,心下叹气,看来丈夫又要开始夸了。
果然,汪举人对着姚老夫人时又是一顿夸,将傅闻宵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从他的容貌夸到他的才华,再夸到他的丹青和书法……
姚老夫人含笑听着,并无不耐烦之色,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看起来沉沉的,无人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她问道:“那位傅公子的字写得真的好?不知你这边可有他的墨宝?”
“有的!”汪举人笑道,“先前我请他写了一幅给我。”
听姚老夫人说也想瞧瞧,汪举人有些犹豫,仍是吩咐下人去书房取过来,一边叮嘱:“一定要小心,别弄坏了!”
下人被再三叮嘱,压力极大,诚惶诚恐地应着。
在下人去取字画时,姚老夫人又问:“他们今日登门,不知有何事?”
听她这一提,汪夫人也反应过来,她尚不知那傅郎君今日登门找丈夫有什么事。
汪举人道:“也没什么,就是傅贤弟想参加今年的县试,请我帮忙。”
“县试?”姚老夫人吃了一惊,“他去参加什么县试?以他那般才华,何需去参加?”
“我也是这么想的!”汪举人高高兴兴地说,“傅贤弟才高八斗,要是圣人见着他,只怕都想给他当场授官,凭他的才华,去参加科举反倒是委屈了他。”
姚老夫人:“……”
汪夫人:“……”
虽然这是事实,但你也别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啊。
姚老夫人看着汪举人那住副欢喜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叹气,庆幸汪举人是汪家最小的儿子,上头还有两个能干的兄长顶着,要不然只怕汪家门庭撑不住。
汪举人作为幺儿,加上汪家人也看出他实在不适合为官,对他其实没什么要求,当年他想带妻子去游历时,汪家也没有阻止,要不是耽搁这么多年,也不至于现在只是个举人。
现下汪老夫人身体不好,便由他和汪夫人留在这边伺奉老夫人。
在字取过来时,姚老夫人已经从汪举人这里了解到傅闻宵的事。
傅闻宵既然要找汪举人帮忙,自然要将自己的情况说明的。
当姚老夫人听说,傅闻宵曾经以“松鹤先生”的名义去书斋卖手抄孤本时,脸皮顿时一抽,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昔日京中盛极一时的……
居然会沦落至此。
汪举人可不同意,他觉得这是傅贤弟为了造福读书人,才会往书斋送手抄孤本,本人是不慕名利之人。
而且他从小体弱多病,亦不好享受,赚那么多钱也没用。
再看他通身的打扮,便知他对衣食住行亦没什么要求,是个朴素不过的人,朴素得都让人心疼了。
姚老夫人越听,越是觉得这孩子没救了。
她第一次听到这么可笑的话,只要认识——甚至听说过那位的,没一个会觉得他不慕名利。
若是他不慕名利,他当年何以会搅和进废太子之事,落得这下场?
若是他真不好享受,那身堆金积玉的派头又是做给谁看?
这边,汪举人还一脸同情地说:“听说傅贤弟从小体弱多病,幸好回乡治病时得遇神医,终于治好身体,便决定今年下场,想考个功名,方才不负他的一身才华……”
姚老夫人沉默地听着,并不言语。
等到下人将傅闻宵的字送过来,她接过一看,赞叹道:“好字!”
姚家的家学渊源,姚老夫人也是学文识字的,更懂得欣赏字画,看到这幅字,简直为之叫绝。
汪举人得意洋洋,仿佛夸的是他自己,又开始一个劲儿地夸起来,夸得汪夫人格外难受。
她知道那位傅公子既有才又有貌,还能写一手好字,但能不能别再夸了?
听得太多,她觉得实在好吵,从来不知道丈夫会如此聒噪。
姚老夫人看完字后,问道:“这幅字能不能给我?”
“不行!”汪举人差点就跳起身,“姨母,这可是我千方百计从傅贤弟那里求到的,不能给您啊,您若是想要……”他急得团团转,“下次若是见着傅贤弟,再叫他给您写一幅便是。”
这可是傅贤弟亲手送给他的,他舍不得让人,连姨母也不行。
姚老夫人看他那急切模样,最后只是笑了笑,将这幅字还给他。
见他宝贝地捧着,觉得实在没眼看,说道:“你说他家以前只是行脚商,怎会知道那么多孤本?”
她心里嘲讽,真是好个“行脚商”,也不知道傅国公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生气地骂不孝子,就算给自己编造个身份,也别这般敷衍。
也不知道哪个人给他弄的身份,真是不尽职。
汪举人道:“这有什么?傅贤弟曾结交过不少朋友,其中就有禹州那边的望族,以他们之间的交情,他想看个藏书孤本自是易事,君子之间,不必计较太多。”
“而且,他让人送去书斋的那两个孤本,是他偶然所得,后来因家中变故,不幸遗失,幸好他过目不忘,将之默下来……”
姚老夫人听到这里,真要被逗笑了。
什么偶然所得,只怕那是宫中藏书罢?也不知道宫里的那位圣人若是知道这事,会不会也被气笑。
大抵是会吧。
姚老夫人实在不想看汪举人那一脸的蠢相,最后让他赶紧走。
她去陪妹妹坐了会儿,没在这边待太久,很快离开了。
回到别院,姚老夫人将室内的下人都摒退,只留下心腹鲁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