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下, 有一时是大亮的,各种五色的光晕闪烁。
隗喜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淡粉的纱雾,明明没有下雨, 她也没有哭, 却觉得脸上有些潮湿,她眨了眨眼睛, 仿佛看到了上空的无欺和小白?齐齐朝她飞来。
空气中的飞沙与灰烬飘落,如?灰色的雪, 将他们?的身影遮掩, 变得模模糊糊。
隗喜觉得自己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没有了满是沉疴的躯体?, 她变得轻盈从容, 她的神?思也越发清明, 五感也变得更加清明。
她能感觉自己的肌肤一点点在发烫,能看清无欺和小白?脸上急躁担忧的神?色,能听到耳旁各种声音, 小精怪的呐喊,无欺颤抖的惊呼,小白?急切的叫喊, 还能尝到口中腥甜的味道。
隗喜垂下头, 她盯着自己周身散发的五色光晕,她的指尖都在发光, 皮肤像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光,隐隐有皲裂的细纹。
五色光晕……是那瞬间从她的心脏里爆发的?
隗喜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在一瞬停止了, 她浑身失了力气, 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青玉佩上再次抽出一缕金色的光,瞬间涌入她额心。
如?玉……隗喜非常喜欢闻如?玉。
其实、其实她第一次在阴山鬼冢见到他时、当他落进她的眼睛里时, 她就想要将他一直留在眼睛里。她懵懵懂懂的,她不理解心里丝丝绵绵的情绪。他那一日穿着蓝色长衫,背着长剑,清隽温润地?望过来,她不自禁地?怦然心动,或许是知好?色而慕少艾,但?这种别样的感情,她以?前?从来没有过。
她喜爱如?玉,在她眼中,他纯澈温润,天真良善,俏皮可爱,他是世?间最美好?的少年,见过一眼,一生难忘。
后来如?玉变成了无欺,无欺更狡黠,他那样阴冷地?被黑色魂体?裹挟,她哀伤于如?玉被他吞噬,她以?为他是邪祟,她想要杀了他、想要如?玉回来,可她却再一次被无欺打?动。
无欺……只是看起?来阴晴不定一些,可他会?帮着修仙界平乱,会?因为封印浊气渊洞而受伤,他心甘情愿做着守卫人间的事,他只是看起?来魂体?是黑的,但?他的本?质依然吸引她。
他那样可爱,陷入情爱时便黏黏糊糊的,他会?撒娇,会?保护她,会?用一双漆黑的眼睛动情地?望着她,她被他十足的爱意包裹着,在知晓他就是如?玉前?,她便已不自禁地?坠入网中。
……还有小白?,小白?说他是无欺的恶意与怨念组成,他冷漠而疏离、危险而邪肆,他能当着她的面徒手?撕碎了小精怪,弄得满地?尸骸,他故意吓她,他整日嘴里说着要吃她。
可他却同样心软,他会?轻易被她哄住,她不过示弱几句,不过掉了几滴泪求他让她多活几日,他就没有伤她半分,只是远远地?躲在树上。
但?她要是故意做出犯病痛苦的模样,他却会?很快过来,嘴里恶意地?问着“你要死?了?”可他却竟然甩不开她的手?,乖乖陪在石头上坐着,听她说话。
小白?只有一张嘴高贵冷漠,他傲娇又可爱,他对她缴械投降得那样快,他乞求着她喜爱他,他撒娇要听她不停不停说只爱他,可他又不承认自己是撒娇,只会?板板正正地?要求她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隗喜的意识在黑暗里沉沉浮浮,不自禁想起?这些,她被爱意包裹着,她却又想起?了现代的家人。
“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啊?”熟悉的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隗喜睁开眼,便看到了周围熟悉的家具,落地?窗外照进来阳光,落在了桌旁坐着的两人身上。
正低声说话的少女看起?来已经十八九岁了,她初时没认出来,怔愣了一会?儿,才从那与她有三分相似的轮廓里认出来,这是她的妹妹,隗悦。
她竟然已经这样大了,她穿越那年,她才九岁……是两边的时间不一样吗?
坐在少女旁边的中年妇人苍老了许多,姣好?的面容染上了风霜,她揽着隗悦的肩膀,眼眶微红,忽然就说:“你姐姐离开都快十年了啊,你姐姐失踪得太离奇了,学校里的监控又坏了,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失踪的,你姐姐的身体?又这样差,医生本?就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如?今怕是已经……”
说到后面,她已是说不下去,声音带着哽咽,缓了缓才说:“我与你爸对不起?你姐姐,在她小时只顾着生意,将她放在老家与你奶奶一起?住,后来有了你,你又那样小,也总忽视了她。”
“妈妈,你别伤心了,这些话你总说,今日是姐姐生日,说点高兴的吧。”隗悦安慰着妇人。
隗喜听着妈妈语气里的歉疚,鼻子酸涩,眼前?模糊,心里一抽一抽地?颤,仿佛是幼年时缺失的爱在此时弥补了一些,妈妈总是还想着念着她的。
妇人点点头,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安静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看隗悦时,已是放下了方才伤感的情绪,目光慈蔼柔和:“妈妈也只是在今天这个日子忍不住想起?来,平日里都不敢想,想到你姐姐就难受。所以悦悦,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当心,见到陌生人不要搭理,等明日我和你爸把你送去海市,进了大学后,好?好?读书,不要出去瞎玩。”
隗悦抱住妇人肩膀,甜甜道:“知道啦,妈妈你别难受,没了姐姐,还有我呀。”她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妇人脸颊,抬眼看向门口,嘀咕:“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啊?”
话音落下,开门声响起?,同样苍老了许多却一身气派的中年男人身上裹着雪进来,笑着说:“外面忽然下了雪,路上车有些堵,晚了点。”
“爸爸!”隗悦站起?来,亲昵地上前抱住中年男人胳膊,低头看着他手?里拎的袋子,问:“爸爸你买了什么?”
“是你和你妈爱吃的卤味,堵车时就下车买了点。”中年男人宠溺地?揉了揉隗悦的头发。
隗悦嘻嘻笑着,拿过袋子欢快地?走?回餐桌。
中年男人跟着笑着回到桌旁,见到妇人眼睛微红的样子,脸上露出了然来,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我一直让人注意着各地?失踪人口,要是有小喜下落,一定很快就知道。”
男人又趁着隗悦不注意,小声说了句:“不过你也知道小喜的身体?,快十年过去了,她怕是……咱们?还是要往前?看,明日还要送悦悦去大学呢,高兴一点。”
妇人点点头,趁着隗悦不注意,擦了擦眼睛,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她的语气里有唏嘘,有愧疚,可爱意却寥寥无几,只剩丁点。
可这丁点,也足够隗喜泪流满面,她一直以?为爸妈嫌她是个?累赘,一直以?为他们?不爱她,十六岁前?的自己就是这样情绪恹恹,她虽性子柔和,可心里是有对他们?的怨怼的。
可如?今,她看到妈妈会?对她愧疚,会?还是想着寻找她,心里的那点怨怼忽然就消失了,虽然她知道其实爸妈已当她死?了,虽然她知道他们?已经把重心彻底放在妹妹身上。
但?只要她是被放在心上爱过的就好?了。
何?况,她走?后,爸妈和妹妹能好?好?过日子,也很好?啊,人总要朝前?看的。
隗喜却忍不住鼻子酸涩,呼吸不畅,恍惚着,不明白?当下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试图与两人说话,却发现两人没有任何?反应,她余光看到自己身上五色的光大亮,她心中有所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依然是长裙。
她再抬头,看着爸爸妈妈和妹妹其乐融融的,他们?切了蛋糕,那蛋糕上的数字是二十五,那代表着是她二十五岁的生日,有一小块蛋糕被放在了桌上的空位上。
隗喜飘了过去,在空位上坐下,她看向爸妈,爸妈面露幸福疼爱地?看着妹妹,妹妹活泼又健康,正与他们?说着憧憬大学生活的话。
她低头看了看蛋糕,抿唇笑了一下,眼眶里却有泪落下来,是释然、又或是还有些伤感,可就像是妈妈放下了她一样,她的心里,也只将这一段亲情藏在了心中。
“咦,这块蛋糕上的奶油怎么这么快就融化了呀?”隗悦抬起?头来,余光看到身旁空位上的蛋糕,奇怪地?说道。
隗喜也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大后的妹妹,和她有三份相似,但?面色红润,朝气蓬勃,十分健康,眼睛里没有愁绪,无忧无虑,是她盼望长成的样子。
“是不是这蛋糕坏了啊?”妈妈忙凑过来看。
爸爸却笑着说:“屋子里空调开得足,那里又离空调近,暖风吹着的原因吧。”
隗悦却笑嘻嘻道:“或许是姐姐回来了呢。”
隗喜看着爸爸妈妈笑容里露出怅然,随即很快又转移了话题。
“小喜!”
“小喜!”
隗喜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温润的、黏糊的、气恼的、急切的声音,她扭头看向落地?窗外,那里阳光灼烈刺眼,白?茫茫一片。
她恍惚着又想起?来阴山鬼冢,想起?来闻如?玉、闻无欺、小白?,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抬起?手?来,她的指尖都跳跃着五色的光,那光晕越来越盛。
她捂了捂自己的心口,看着自己身上的光晕,脑中想起?了千千万万次被无欺神?君救起?来的一幕幕。
她此刻心中释然,此刻她忽然明悟了小灰兔未尽之言,她想起?来了她是谁,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