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霏霏, 窗子开着,风吹拂进来,带着清凉的雨意, 隗喜脸上瞬间有些湿漉漉的, 她仰着脸看无欺,笑意盈盈, 也不去?擦脸,只觉得?今日的无欺真俊美。
无欺忍不住凑得?更近一些, 抬起手, 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雨水, 又觉得?不够, 唇贴了上去?, 吻了吻, 他?瞳仁漆黑,眼神迷离。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穿着喜服娇羞浅笑的模样, 呼吸都有些乱了,他?喃喃道:“我见过这场景。”
隗喜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好奇又害羞,“见过这场景?”
无欺笑, 冲她眨眨眼, 温润又狡黠:“见过不止一次。”
隗喜伸手抱住他?脖子,轻柔的声?音也黏黏糊糊的:“什么时候啊?”
无欺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不语,只笑。
少年时, 他?是?如玉时, 才没有隗喜想的那样天真无邪。他?是?一直住在山上,生母身染魔气病弱, 生父没了仙元已成?了凡人,但他?会?看许多书。
闻清山是?闻氏培养的下一任家主,博学多才,儒雅斯文又疏朗洒脱,储物袋里最?多的便是?各种书,其中不乏杂书话本。如玉还不会?走时,他?就抱着他?读书,什么都读,等如玉长大?些了,他?与钟离玉就塞给他?各种各样的书让他?读。
他?什么书都读过,虽然没有接触过外人,但他?知道书上的人情世故是?怎么样的,他?还知道他?爹闻清山是?怎么逗他?娘的。
如玉第一次在阴山鬼冢见到隗喜时,是?故意问她凡人是?否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他?很小?的时候,闻清山就抱着他?坐在膝盖上,在湖边钓鱼,他?一边看着钟离玉笑,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崽啊,等你长大?了,见到心喜的女郎,那要出手果断,要贴心温柔,还要会?撒娇,你娘就是?这么被我钓到的。”
他?还小?,不懂,迷迷糊糊的,仰头问闻清山:“钓?”
闻清山一双眼笑眯眯的,点头:“对啊,就像是?钓鱼一样,要想把看中的肥鱼钓上来,要有十分耐心。”
钟离玉正在一旁摘花,听到这一句回头瞪了一眼闻清山。
闻清山摸了摸鼻子,凑在如玉耳旁,小?声?说:“当然了,你娘不是?肥鱼,是?美玉。”说完,他?自己笑了,抱着如玉捏捏他?的脸,“是?爹的美玉。”
如玉似懂非懂,歪在闻清山怀里跟着笑。
隗喜不像书里写的人。他?好奇,他?忍不住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她,她穿的那样古怪,她经常眉眼含愁偷偷沮丧,她这么大?了,竟然连月事带都不会?缝……她好奇怪,又好可爱。
他?不过是?受一点点伤,她就要拉着他?的手自责,眼眶总是?红红的,眼睛总是?水润润的,抬眼看过来时,满是?怜惜。他?心里想,这伤很寻常啊,再给她看得?晚一些就要愈合了的。但是?他?看着她心疼的模样,又晕乎乎地?想,他?喜爱她心疼他?的样子。
如玉总喜欢逗隗喜,就像闻清山逗钟离玉一样。他?盯她盯得?久了,她就会?脸红,眼睫毛扑闪扑闪,害羞又要故作镇定,她抬眼望过来故作寻常地?与他?说话,有时带着些嗔意,他?只要无辜地?眨眨眼,她就被糊弄过去?了。
她才是?天真无邪。
他?顶多是?一点点天真,那只是?因为他?没接触过外人啊,他?只是?对世事好奇新奇。她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在钓她啊。
闻清山说的那样,钓她。
人间多喜事,如玉和隗喜也去?吃过流水席,见到过穿着喜服的新娘子,他?那时候偷偷看隗喜,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那红艳艳的喜服要是?小?喜穿上,一定更好看。
“无欺?”隗喜久没等到无欺出声?,忍不住抬起头问。
无欺眨眨眼:“梦里啊。”
隗喜唇角笑意难掩,“什么梦?”
“美梦,春梦,旖梦。”无欺很是?自然地?温温吞吞地?说道:“还能有哪些?你这样贪我美色,你还爱摸我,难道你没做过和我的春梦吗?”
隗喜脸红,看他?一眼,并不答这话。
“家主,已是?准备妥当了。”门外,闻炔沉稳的声?音响起。
闻氏族人成?亲都会?去?族地?三生树下,祭天地?,行契礼。
隗喜眼睛亮晶晶的,听了这话便站了起来,满是?期待:“我们?走吧。”
无欺顺从地?被她拉了起来,伸手碰了碰她的耳坠,偏头看她一眼又一眼,抬腿往外走。
闻炔与明樟等候在外面,院子里,装扮喜庆的鹿车已经等候着。
隗喜不是?第一次见这鹿车,当日她来九重阙都看闻氏新家主上任巡游时便见过。
这是闻氏精心养着的灵鹿,极有灵性,隗喜走过去?时,灵鹿亲昵地?低下头,蹭了蹭隗喜的手,她忍不住摸了摸灵鹿脑袋。
隗喜的喜服裙摆拖曳在地?上,裙摆绣着百花百鸟,十分厚重,无欺将她抱上去?。
纱幔落下来,挡住了闻炔和明樟的视线,只看到里面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人。
“起。”闻炔一声令下,灵鹿昂首原地?踢了踢蹄子,几步一踏,便朝天上飞去?,身后跟着十二侍从,皆是?穿着闻氏的白底云纹的族服。
闻炔与明樟也跟随在旁。
从九重阙都出去?后,明樟低头,便见到内城四处的平台如试剑台、玄楼外的广场上都站满了观礼的人,他?们?见鹿车出行,纷纷御物跟上。
鹿车到三生树下时,闻炔腰间玉听亮了一下,他?没有拿起玉听看,却是?在山上居高?临下看向内城城门处。
便见那里的守城阵被破开,一众修者从那里而来。
明樟也看到了,忙看向闻炔。
闻炔不慌不忙,道:“今日家主与隗姑娘的婚典,必须礼成?。”
明樟便见一众弟子……不,是?傀儡拦住了那群修者去?路。
三生树,万年长存,常年开花,红蕊满枝头,春雨吹拂,花瓣落了隗喜满身。
大?长老做祭者,他?面目沉肃,吟唱这繁复的祝词,伴随着空灵的琴瑟乐曲之?音,那些古老的文字与读音,隗喜大?多是?听不懂的,只隐约听懂了几句。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1
祝词结束,大?长老取出早已备好的两枚木牌,分别交给两人,木牌是?三生树的树枝雕琢而成?,萦绕着木香,上面有两人名字,只要分别注入灵力?,灵力?在木牌内交汇而成?,在滴上一滴交融的血,便是?契礼成?。
再将木牌悬挂于三生树上,便有姻缘永驻万万世的寓意。
隗喜握紧木牌,她的手又被无欺的手覆住,灵力?自他?们?指尖流出,混着那一滴被灵力?带出的血,如烟似雾注入木牌之?中。
收回手时,无欺旁若无人地?拉起隗喜的手指舔了一下。
明明是?止血的动作,隗喜却有些脸红,她心底满溢的欣喜,看他?一眼,却没挣扎,与他?牵着手一起将木牌悬挂在早就选好的枝头上,以灵力?将其缚之?。
春风吹过,三生树上连带着他?们?的数不清的木牌被吹拂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隗喜的目光从木牌上收回,仰头看向无欺,朝他?眨眨眼,语气俏皮又有些害羞:“礼成?了。”
无欺俯首,眸光温柔又狡黠:“不啊,凡人还要洞房才行。”
隗喜抿唇笑,脸颊红红。
“闻无欺,你这小?儿究竟是?何意?你是?打算以第一氏族闻氏的名义保下这隗喜吗?星辰书的预言你不打算理会?吗?”一道带着怒气的粗犷声?音在此时忽然响彻云霄。
观礼的众人回头看去?。
楚道珣这蛮汉带着众多来问罪的修者赶来了,他?们?方?才在下方?酣战过,身上多少带了点伤,他?从来就是?个刺头,楚家遵循法家之?道,最?遵正义规律,这一点在楚道珣身上最?为体现?,他?常在外因此得?罪人,他?也丝毫不会?因得?罪人生惧,想说什么便说:“这般人间存亡之?际,却在这办婚典!简直是?羞于做流光真君后人!”
无欺偏头,看过去?的神色温吞无辜:“那从今天起,我就不是?流光后人。”
“你!”楚道珣被这话弄得?一怔,竟是?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你冥顽不灵!”
无欺环顾四周,微笑:“我看今日谁敢靠近一步。”
他?声?音不轻不重,但周围却沉寂一瞬。
隗喜仰头看着无欺,心中却清明。
不论是?她还是?无欺,都已经被架在上面了,太阳底下无新事,当初在小?白给她经历的幻境里,也见过昔日被小?白救过的人逼迫着他?行神君之?责。
从昆仑神山出来,外面已经是?浊气漫天,再不见晴日,她就知道了会?有现?今的这一幕。
她与无欺都能感知到天之?将倾。
不过,在昆仑神山中的不甘与悲愤已经随着小?白的不离而淡去?了大?半,隗喜知道无欺是?不会?想将她交出去?的,同样的,她也不会?看着无欺抽离仙髓,再次陷入轮回之?中。
她更知道,随着天之?漏洞愈发大?,无欺什么都不做,天道禁兽就会?出现?,以丝线缚他?,逼他?。
成?婚,是?他?们?共同的约定,是?他?们?必行的心愿。
隗喜仰头看了看天色,天幕昏昏沉沉,雨丝越发大?了一些,乌云之?中似有雷电将要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