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份,学校期末。
校园里弥漫着一种人丁寥落的萧索感?,道路两旁新种植的书也要死不活的挂着输液袋,小?河的鸭子据说被送到了北欧过冬,等到春天再接回来。
桥上青花瓷的大缸里,鱼食是满的,鱼儿在冰面下过冬,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水面争相夺食了。
几轮大考相继考完,那种乌云压顶般紧张的氛围也渐渐散去,人流密集的图书馆也恢复了往日的空旷。
不少学?生已经买了火车票、机票,如倦鸟归巢般陆陆续续回家。
肖一妍是在学?校的白桦林里约见的江入年?。
少年?身姿挺拔如苍松,笑着与她打招呼,寒暄几句后,开门见山道:“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演员招募,于是想毛遂自荐一下。”
“咦,你不用回家吗?还是家里就在北城?”
“嗯,就在北城。”
“天呐!”肖一妍又惊又喜,她是临时决定开拍自己的短片作业的,问?了几个人,都因时间?紧迫婉拒了她。江入年?和她合作过,他演技好,人温和好沟通,如果他愿意演,那真的再好不过。
她看他的眼神?都瞬间?柔和了,只觉得这个漂亮的少年?简直是上帝派来拯救自己的天使,还是头顶光环那种。江入年?被她慈爱的目光看的很不自在,轻咳一声:“你的女演员找到了吗?”
“没有,你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我看过你的組讯,季师姐就很合适。”少年?微微一笑,露出尖尖虎牙。
肖一妍懵了懵,她当然不敢讲那个角色就是参考了好友的形象,咬着嘴唇嗫嚅道:“可是知知她不喜欢演戏啊,之前京电导演系两个毕业短片找她,她通通都拒绝了……哎也不对,”她摸摸下巴严肃思忖:“她们找她演的全?是女同片,还是床戏占比很大的那种,她一个直女拒绝也很正常啊!”
“如果是你的片子,或许季师姐会考虑的。”江入年?真诚建议。
肖一妍反应慢,思维又发?散,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抿嘴瞅着他直乐:“所以,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知知啊?”
“是,我喜欢她。”江入年?眼神?柔和,坦然道:“如果可以,请给我个机会。”
肖一妍没吭声,她了解江入年?的为人品性。同样,她直觉他和季知涟搅和,受伤的一定不会是好友。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你是真心的吗?可……真心很容易变呐,你觉得自己能坚持多久呢?”
她在问?一个形而?上的问?题,本就不好回答。
但江入年?回答了,他的声音如山谷清泉,干净清越:
“——我会一直坚持下去,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花费多少时间?精力。”
肖一妍低头看自己脚尖,她自是听出了他话中十成?十的真切,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心里像吃了黄连一样苦。她莫名?地、真心希望少年?能像他所说的坚持下去:“好,那我帮你。”
江入年?竟在肖一妍眼中看到了一丝对自己的怜悯。
肖一妍轻咳一声,忧郁念道:“——爱这样的女人需要厚的胃口,铁的手腕,岩似的恒心。”
这话出自北戏人人耳熟能详的剧本《雷雨,她最后还不忘善良地补充一句:“祝你好运哦,师弟。”
宿舍里。
“什么?我?”季知涟眼睛微微眯起,挑眉看向?好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剧本写了个有女同倾向?的女人,迫于父母压力下找了个爱慕自己的弟弟结婚了,然后婚后又偷偷去见归国白月光前女友,最后被弟弟抓包后虐恋情深的故事吧?”
肖一妍抖了抖,下意识吞了口唾沫:“知知,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季知涟把长腿一收椅子一转,懒洋洋抱起双臂:“你这角色哪里跟我符合了?”
“呜呜呜呜呜……我真的找不到比你更酷更帅的女演员了,你有演技,还那么上镜……你就帮帮我嘛帮帮我嘛!”肖一妍一顿彩虹屁输出,蹬蹬蹬跑到她旁边蹲下,泫然欲泣地抓住她的袖子猛蹭。
“少来这套。”
继续蹭。
“没用的。”
换了个胳膊接着蹭。
“……你先起来。”
肖一妍撅起嘴,指尖对指尖,水灵灵的秀目眨巴眨巴:“你不答应人家,人家就长蹲不起……”
“……”
季知涟想到她失恋后化悲愤为力量,为了拍这个短片,熬得眼睛都红了,又心软了。思想斗争了一下:“你只拍三天是吧?”
肖一妍眼睛一亮,点头如小?鸡啄米:“你答应了?”
“把剧本发?给我。还有,男演员选好了吗?”
季知涟点开手机里刚收到的剧本开始浏览,半晌没听见好友回答,一抬头,看到肖一妍露出了蒙娜丽莎般恬然的微笑:“选好了,而?且那个人我们都认识。”
“……?”
“他叫江入年?。”
“……”
肖一妍看她一言不发?,迅速拿起手机果断道:“……那我现在把你拉进演员群了哦!”
她明明是怕她反悔。
季知涟沉默地拿起手机,扫过新群里某个眼熟的头像,咬牙道:“你最好不要告诉我,演那个归国白月光的人是刘泠?”
“昂!”肖一妍激动的点头,磕磕巴巴道:“你、你知道吗?是她主动加我的耶!说是看到了我的組讯!”又捧起红通通的脸陶醉道:“你说,是不是因为她很喜欢我的剧本呀?”
很好。
季知涟面无?表情心想,这个世界终究癫成?了她不能理解的模样。
拍摄地点位于三里屯附近的一个老?式小?区,肖一妍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拍摄。
她在创作时就考虑到拍摄成?本,因此大部分戏都是内景,且百分之八十都在房子内部拍摄,舞美和灯光已经提前两天过来里里外外布置了一遍。
开拍那天,季知涟一踏进房内,昏黄光线营造出的复古陈旧感?就扑面而?来,是很文艺的腔调。
屋里有暖气,但还是冷,但等到组里十几个人、各种设备通通往地上一堆后,那种冷就骤然消失了。
小?小?的房子里挤满了人,大家来来回回走动,叽叽喳喳交谈,各司其?职。
江入年?穿着月牙白的纯棉长袖和米色抓绒裤子,坐在沙发?上拿着剧本,季知涟走进来时,他还在低头看台词,只是页数再没翻动过一下。
两人第一场戏就是在厨房。
场记打板,一声action,全?场静音。两人迅速入戏,摄像和录音三人跟着季知涟的行动轨迹,肖一妍则坐在卧室,一脸严肃地盯着大监屏幕。
季知涟一身职业女性装扮,及肩的高层次碎发?被抓夹固定在脑后,她进门,将微信上弹出的消息不动声色抹掉,然后依次脱掉大衣、西装外套,又将包在门后挂好,这才笑着推开厨房的门。
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她吸吸鼻子,从背后抱住弯腰做菜的少年?,对他耳语道:“我回来晚了,因为绕路去买了你最喜欢的那家酱肘子。”
“卡!”对讲机里传来肖一妍为难的声音:“知知,你能挨他再近一点吗?现在画面里看你们距离有点远。”
……
“action!”
他背对着她,白皙修长的手熟稔地在切菜,因为在冷水浸久了,指尖泛着红。她用双手从背后环抱住,下巴搁在他肩上,对他亲密的耳语道:“我回来晚了,因为绕路去买了你最喜欢的那家酱肘子。”
……太近了。
身体相触的那刻,她面上不显分毫,心里却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泛起涟漪,真是奇妙,这种难以言喻的磁场感?应——她仿佛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
季知涟闻到了他清浅的鼻息,还有那股暖暖的、像薄阳晒过晾衣绳上的衣服后泛出的干净皂香。
镜头在悄无?声息的推进——
江入年?微微一侧头,柔软面颊就擦过她的鼻尖,他的眼神?温柔而?悲伤,看向?台面上那束已经枯萎的玫瑰:“知道了。”
……
“咔!过了,下一场。”
客厅里。
少年?将一盘一盘的菜端出来,解下身上的围裙,又倒了两杯红酒。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做这么多。”她扬扬下巴,在他过来时,随手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手机一直在震动,她眼神?闪烁,解释道:“不想看,都是工作消息。”
他眼神?一黯,不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将鱼肚子上那块最嫩的肉细心挑去鱼刺,夹到她碗里:“今天是我们两周年?结婚纪念日?。”
他笑着,眼神?却像莲子心,清冽中带着苦。
她愣住,机械地夹起碗里的鱼肉,慢慢咀嚼。
他探身,温柔地擦去她唇角的一点料汁。
……
“咔,过了,下一场。”
走廊上。
他给她拿浴巾,听见她在浴室里压着嗓音打电话:“明天不行,明天我要去医院看我妈……不是,你就非得这样吗……”
她穿好衣服,转身看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的他,不自然道:“怎么点蜡烛了?”
“停电了。”少年?十指交叉,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神?色平静。
她无?端心虚,调解氛围般岔开话题:“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跳舞的时候,那天也停电了,那是一年?前了吧?”
少年?的眼神?变得微妙,沉静地向?她伸出手:“姐姐,我们现在也可以跳。”
音响打开,放出流水般的曲子。
她揽住他劲瘦的腰,想的却是——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