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8章 知知(1 / 1)赵周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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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这是戏剧《恋爱的犀牛的一句经典台词。

而对季知涟而言,冬季是她一年中死意最强烈的季节,不疑有他,只因万物凋零,众生衰微颓靡,干燥的西伯利亚北风冷的刺骨,无孔不入追袭人群,像一头被?锁链束缚、凄厉嘶吼的巨兽。

再加上春节,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愈发雪上加霜。

那天?分别之后,江入年就安静了许多。

季知涟也没有主动找过他。

交完终稿后,工作暂告一段落。而她被?理智和?忙碌一直压制的精神世界,则再次开始蠢蠢欲动,在脑中大杀四方,身体开启了自动保护程序,她一天?之中的十五个?小时都贡献给了睡眠。

昼夜颠倒、暗无天?日的昏睡,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

诡影的爪牙混淆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她梦见?了一片群山之后的村庄。

那也许存在于扭曲时空里的任何一个?地方,或许是宇宙,或许是远古时期的地球。村庄坐落在四面环山的盆地上 ,一天?之中仅有一小时的光亮。

……黑暗让活着都变得奢侈和?漫长。

可他们?依然努力地活着,脸上洋溢着一种生而为人、单纯的活着的喜悦。每一日,在太阳照射进来时,都会虔诚地跪地祈祷——

让太阳留的时间长一点吧,让我们?的庄稼能再次生长,让我们?的双眼?能看到更多的光明。

……

神说要尊崇他,于是匍匐的村民奉上牛羊奉上秋天?的丰收奉上自己模糊的血肉,神却只是摇头。

茫然的他们?放下了手中的铁犁头,看到脚边黑色的泥土变为江河,那江河席卷着扑向岸边的村落,女?人和?小孩挣扎着沉入,刹那的祥和?被?苦难淹没。

为什么?

——神要的祭品是世人的痛苦。

季知涟在沉重粘稠的睡眠中挣扎着醒来。

满头冷汗,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整个?人像一尾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濒死的鱼。

她看了眼?手机,今天?是除夕夜。

家里冷冷清清,除了冷锅冷灶和?一个?她,只有窗外?轰隆的冷风。

只犹豫了一刹,她便起身穿衣,爽快利索地出了门。

凌晨十二点。

北汤水疗中心。

季知涟窝在休息区宽大的沙发躺椅上,她刚用叉子插了块凤梨,就收到江入年的微信消息,他祝她除夕快乐。

配图是窗外?楼下小孩放的烟花筒。

玻璃有反光,她眯着眼?将照片放大,不禁挑起眉毛,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一个?语音拨了过去——

江入年接起时,声?音明显有几分意外?,却还是轻柔的好听:“师姐?”

她慢慢咀嚼凤梨:“吃年夜饭了吗?”

他在电话另一端笑了,为她的关心而开心:“嗯,吃了。”

她懒懒道:“吃什么了?”

江入年如数家珍:“烤鸭、红烧鱼、白灼虾、白菜饺子……”

他一本正?经报菜名?,还详细的用语言描述了一遍每盘菜的色香味,说的绘声?绘色。

装,接着装。

她明明听见?了戏精咽口水的声?音。

季知涟懒得跟他废话,她直接发了一张图片过去,是刚才?他发的那张照片放大n倍后的截图,玻璃倒影清晰可见?,映照出桌上一碗大红色的康师傅牛肉桶装面。

谎言不攻自破,她全程在静静看他拙劣表演。

“……”

三秒后,电话另一端的温文少年终于没憋住,气急败坏地飙了一句国骂。

季知涟弯起唇角,低低笑出了声?,她给他发了个?定位,言语简练:“来。”

江入年是在休憩区角落找到她的。

他看着她严实浴袍下印着水疗中心logo的上下装,她难得没穿黑色,整个?人都柔软了不少,猫儿一样窝着,带着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违和?感。

他坐到她旁边:“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们?好多天?没见?面了

他一在她身边坐下,她就闻到了那股独属于他的干净暖香,因为刚刚沐浴过,那味道清新?又潮湿,让她情不自禁放松下来:“因为这里有人。”

江入年环顾四周,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技师在给躺椅上的顾客按摩,来来往往的人带活了空间的能量流动。

这里所有人都是一个?人,因此所有人都不是一个?人。

他望着季知涟,他一直以为她对人群心生厌倦,因此习惯独来独往——却忘了,她其实是害怕孤独的。

“吃点什么?那边有夜宵,是自助餐。”她冲他指了个?方向,还记得他那顿可怜巴巴的年夜饭呢。

江入年不想离开她,于是去前?面自助区拿了些水果?和?两杯热茶,放在她手边:“我吃水果?就好了。”

季知涟显然会错了意,瞟了他一眼?道:“学表演真可怜,要控制饮食。”

“我倒也,”他对她微笑,小狐狸洋洋得意翘起了尾巴:“吃不胖。”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招手呼唤营销员:“嗨这里,给吃不胖的人安排个?理疗吧……”

江入年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惊恐地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季知涟微笑着,不容置疑叮嘱:“……要你们?这儿手劲儿最大的老师傅。”

营销员很懂的一笑,表示马上安排。

他怀疑她在整他。

少年在实力不容小觑的老师傅手中像抻面团一样被?搓扁揉圆,他尽力克制表情,不让自己表现的太扭曲。

但还是在好几个?瞬间没绷住,发出呜呜痛呼。

一抬头,看到她一脸揶揄,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还不忘礼貌性问询:“我可以做成表情包吗?”

江入年:“……”

她满脸无辜地又问了一遍,

“可、以,”这师傅手劲儿太大了,拳拳到肉,江入年感觉自己被?拍的都快陷进沙发了,他咬牙切齿:“你、开、心、就、好。”

她点点头,一边欣赏他,一边甚是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晚上,他们?在夜宵时间结束前?半小时,去了餐厅。

江入年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一家三口一起来这里过除夕的,餐厅的投影幕布上是春节晚会,两个?主持人一脸喜庆,金童玉女?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炒热气氛,节目还是往年那些不怎么好笑的小品。

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又喝了一盅汤,整个?身子都从里到外?的暖了起来。

洗漱后,她带他去睡眠虫洞睡觉。

在前?台登记后,两人各自抱着一套干净的枕头被?褥,去了里面最安静的区域,选了个?虫洞一起钻了进去。

季知涟铺的随意,少年却认真地跪在地上,抚平床榻的褶皱,将两个?铺盖都铺的平展又舒适。

这么宜室宜家的少年,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除夕夜吃泡面。

她终于问出口:“你家人呢?”又觉得探听别人的家事不妥,补充道:“不想讲可以不讲。”

黑暗中,她感到他顿了一下,接着轻轻地握了下她的手。

“我父母去世的早。”少年开口,音色低沉悦耳:“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住在舅舅家里,舅舅和?我妈妈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能收留我,是看在我外?公的面子,已经很不错了。”

他的呼吸痒痒地与她交织在一起,两人挨得近,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他们?过年要全家回老家呢,不是很方便带着我。”

季知涟皱了下眉,他讲的温和?而客观,但她脑海里却想到哈利波特,那个?在姨妈家饱受虐待住在碗柜里的凄惨少年:“他们?对你不好?”

“……没有。”他不假思索,“已经很好了。”

在外?公死去之后,依旧给了他栖身之所,真的很好了。

季知涟心里仿佛有个?小虫子,不声?不响地钻了进去,朝最嫩的地方叮了一口。

她胡乱的摸摸他柔顺的黑发,在黑暗里把?少年抓的乱七八糟:“小可怜,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她真的很直。

江入年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心疼他了,表现方式就是简单粗暴地又想给自己买东西。

“师姐,”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脸上,诚恳道:“你不需要给我买什么,真的,你的钱赚的也很不容易。”

他见?过她写作时不眠不休的状态,也看到过她写不出东西时、一包接一包抽烟的烦躁焦虑,她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在用健康换钱。

季知涟安静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可是除了赚钱,我不知道自己还该做些什么。没有人需要我。”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平淡道:“况且,你一开始来到我身边,不也是因为钱吗?”

江入年心里一紧,却不是因为她语气中对他的轻蔑,而是因为她不知不觉透露出的下意识想法。她努力赚钱,竟是因为赚钱这件高强度、高负荷的事情能让她维持自残般的忙碌状态,从而实现她个?人的正?常运转,可她真的热爱赚钱这件事吗?

他想到她对辛辛苦苦赚来的金钱漫不经心的挥霍态度,总是无所顾忌的高消费,仿佛是在报复什么,又仿佛是借这样的方式,去填补内心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黑洞。

江入年微不可闻的在心底叹息一声?。

他悄无声?息地、一点点贴近她,抱住她,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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