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年在老校区巷子里的茶餐厅,找到季知?涟。
午后?的胡同,阳光从老槐树的茂盛枝叶里挥洒下,两?边墙面上爬满了生机盎然的绿意,地上的蚂蚁成群结队在搬家。
那女子站在树下抽烟,长腿细腰,身量高挑瘦削,豹子一样?有力量感。她穿了身白色短袖和卡其色长裤,配简单的褐色短靴,随意地倚在树下,就让他目不转睛的看了很久。
她并不是一个人?。
新的男伴一头脏辫,打扮的新锐前?卫,帅的又渣又苏,随口一段即兴rap,逗得她咯咯直笑。
她当然看到了江入年?,却亲昵地揽着新欢的腰,笑容不达眼底。
江入年?向她走来,他的刘海有点长了,软软的覆在眼睛上方,衬得秀气昳丽的双眸更加漆黑透亮,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沙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少年?神色困倦,仿佛几?夜未眠。
季知?涟看了他几?秒:“行。”
身侧男伴低下头,她对他耳语几?句,他不爽的看了眼江入年?,但还是按捺住脾气先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午后?潮热干燥的风一波波涌来,树上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叫唤,换着腿站立。
季知?涟看着他,手上的烟燃到了尽头,才恍然,扔到地上,用脚摁灭:“你想?说什么?”
江入年?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季知?涟神情很平静:“不需要。”
他想?到刚刚那个和她过?往喜好风格迥异的男人?,苦涩道:“你又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了吗?”
季知?涟似笑非笑,耸耸肩:“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一直在?”
她低头蹙眉给自己点了支烟,侧颜凌厉,字字无情:“包括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少年?身体晃了晃,白皙面色血色褪尽,他垂下的眸子在惊颤,随即用力抿了下唇,饱满唇色泛出白来:“我不相?信。”
他说他不相?信。
她笑的前?仰后?合,那支烟没抽几?口,烟灰太长从中断裂:“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
少年?哀哀地看着她,神色空洞:“是因为我骗了你吗?”
季知?涟没有回答,她已?不会在他面前?暴露任何情绪。
夏日的阳光滚烫的照耀在他身上,江入年?却想?起十一岁的那个夜晚,那个不可逾越的冬日。
他艰难的、一字一句看着她道:“那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我,你还会跟我在一起、还会跟我做爱吗?”
季知?涟静静地看着他:“不会。”
江河是她心底最后?一片岛屿,也是已?经沉没的亚特兰蒂斯故国。
那些绝望的日日夜夜,他是她潘多拉魔盒里仅存的希望。
她永远不会伤害江河,却也不愿再见到他。
江入年?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一只巨轮肆意碾压、粉碎过?,他颀长的身子一颤,双目发黑,竟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他不后?悔在一开始向她隐瞒。
江入年?不后?悔。
他垂首,长睫浓丽,身子颤抖,似是竭力忍耐什么,一大滴滚烫的泪水砸在她手臂上,她烫着了一样?,迅速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将手不动声色背在身后?。
他抬起脸,面色惨淡如霜,目光却克制,是止不住的哀伤:“那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季知?涟别开脸,面色苍白
江入年?听到她平静地、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道:
“没有。”
毕业典礼在六月中旬。
校歌放起的那一刻,季知?涟面色平静,肖一妍则抹起了眼泪。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老校区校考,看到满墙翠绿色的常青藤上那两?条垂下来的红幅,写着“这里是当代艺术家?的摇篮”,她硬是愣了几?秒,心有余悸地想?:万一培养出的还有傻孢子可怎么办呢。
傻狍子肖一妍今天毕业了,她回想?大学四?年?,兴冲冲踏入校门仿佛还是昨天。
她第一天军训,因为皮肤一被暴晒就会过?敏,所以逮到间隙就从兜里飞快地掏出ancl防晒霜,不要命的糊在脸上,硬是把一张脸弄成花猫一样?斑驳,被善意的提醒了好几?次。
她还记得右边站着个漂亮的表演系姑娘,一张古典韵味的青衣脸,弱柳扶风似的,骂起人?却毫不含糊,听得她一愣一愣的。左边站着的则是季知?涟,她身姿挺拔,不爱说话,一脸生人?勿进的冷漠,凉飕飕的眼神能刀人?。
时间怎么会过?的这样?快呢?
班上总共就二十来个人?,同学们?都很有个性,深夜畅聊人?生、跟组、恋爱,渐渐分成几?个小团体,上演爱恨纠葛。大家?最其乐融融的时候,总是假期后?的开学一刻——两?个月没见,那些爱呀恨呀都淡了,乍一见,反而多了几?分知?根知?底的亲切。
就跟美剧的第二季、第三季、第四?季似的……总是令人?振奋和期待,不愿完结。
怎么就毕业了呢?
校歌唱到情致高昂处,歌剧班和音乐剧班的人?逐渐加入他们?的唱法?,歌声宛转悠扬令人?心颤。肖一妍再也忍不住,抱住季知?涟开始抽噎,余光中看到好友高挺的鼻尖微微泛红,眼睛黯淡,纤薄红唇干涩泛着白皮。
她虽然面无表情,但看上去很难过?。
见肖一妍一眨不眨注视着自己,季知?涟拍了拍她的背示意自己没事。
散场离开礼堂的时候,是操场的拍照环节。
肖一妍的男朋友就在那里等着,捧着一束好大的玫瑰花,挺高挺阳光的男孩,寸头,肩膀宽厚,眉目痞帅,笑起来带着顽皮的坏。
季知?涟顿了顿,看着肖一妍脸上升起一片红霞:“就是他吗?”
肖一妍点点头,脚步顿住,拉住她,红着脸郑重道:“知?知?,我告诉你个小秘密吧。”
“嗯,你说。”
“我一直告诉你们?,他是我高中同学……”肖一妍咬着唇道,秀丽的脸颊烧的厉害:“但其实,他是我的小学同学。你可能很难相?信,我十一岁就喜欢他了,虽然我只和他做了两?年?同学,他就去美国读书了,但我却喜欢了他整整六年?。”
她睁大眼睛,是在回忆,秀气的眼睛又溢满雾气:
“六年?啊……上了高中,别人?都在谈恋爱,而我没有,不是因为没有人?追我,而是因为我还在喜欢他。有时候我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我那时候太小了,因为年?纪小,那些青春记忆反而刻骨铭心,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像十一岁时那么爱一个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喜欢,小心翼翼地打听搜集他的一切,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激起我强烈的情绪。”
肖一妍拍拍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不是说出来很难置信?我第一次爱上别人?,竟然是在十一岁。”
季知?涟许久没有说话。
地上光斑跳跃,莫名刺目。
肖一妍以为她也觉得自己荒谬,赶紧找补:“不过?你也知?道我十一岁是在寄宿学校读的啦,那里的同学来自港台的很多,他们?从小接触各类事物早,小学氛围就很早熟,我可能是特例,但在那个氛围下也不算奇怪吧……”
季知?涟抬头,对她笑了笑:“挺好的。”
肖一妍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啊?”
远处那个潮到风湿的英俊男人?久久没等到肖一妍,抱着花向她们?走来,季知?涟笑着推了她一把:“快去啊!”
她的力度刚刚好,肖一妍不偏不倚跌进了他的怀里,他嘴巴刻薄,抱住她时却很小心。
有情人?终成眷属。
季知?涟眯了眯眼,吹了声口哨。
她去洗手间脱掉学士服,走向校门口打算撤,却被篮球场上刚给几?个师哥献完花的徐畅叫住。
“季知?涟。”
徐畅看到这个女人?就来气,目光生气的在她身上扫描——她今天穿了条深灰色西装裤,白色衬衣扣子解开三颗,不经意露出锁骨,左手修长指间夹着烟,神情冷淡。
徐畅承认她有特别的吸引力,但也不能否认自己对她的厌恶——她道德感低下,前?脚渣了别人?,后?脚无缝衔接新欢,并且毫无愧疚之?色,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徐畅目光灼灼,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你有良心吗?你知?不道他——”
他猛地闭嘴,对于一个女海王而言,男性的痛苦更像是她得意的战利品。
徐畅想?维护江入年?的尊严,又想?到他整日拼了命连轴转在补学业,一刻不敢停,排戏熬到凌晨三四?点,又不知?打车去了哪里,早上回了宿舍,也睡不了,呆呆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上拿着什么东西愣神。
一米九的高个少年?,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只,表面平静无恙,内心却饱受折磨,身体不受控制的暴瘦。
他在桌前?的神情……哪怕是徐畅一个粗糙的汉子看了,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徐畅在宿舍怒骂季知?涟,他却惨白着脸制止他,笑容无力,说是自己的错,自己骗了她。他把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师弟这般好,这渣女的心该有多狠啊!
季知?涟看着一脸不善的徐畅,冷冷蹙眉道:“良心是什么?我没听说过?。”
语罢,她在徐畅铁青的面色下扬长而去。
大二表演班期末汇报演出结束后?,老金请全班同学去酒楼吃晚饭,地点在市区,是北城响当当的一家?老牌川菜。
老金即将去新西兰备孕,以后?不再带他们?班的表演课了,整个聚餐变成一场涕泪告别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