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立高中的生活沉闷无聊。
学校建议学生住宿,但季知涟坚持走读。有句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觉得这句话同样可以这么理解——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麻烦。
她现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麻烦。
十六岁的花季,正是女孩子们最在意外表的年纪,偏偏校规严明,对外?形着装都有明确的规定。于是校园里一直都有改校服的风潮,女生们买最?小号的校服上衣,然后送到裁缝店里收腰、改短改小。裤腿一定要收脚,这样才显得腰细腿长,去操场看男生打篮球时也更能抬头挺胸。
季知涟没精力改校服,她永远买和自?己身高?体重一致的校服码数,过于宽大的校服穿在她瘦瘦的身子上,外?套系在腰间打结,硬是把?土掉渣的校服穿成街头混搭风。
年级主?任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女人,眉间川字深刻,她每周都会在升旗时检查同学们的仪容仪表,经常会有爱打扮的女生被她在大庭广众下硬生生骂哭。
这次,她拧着眉,仰头停在季知涟面?前。
“你染头发了??”年级主?任问。
季知涟站的笔直,声音清冷:“对,娘胎里染的。”
年级主?任被她的冷幽默噎住。
周围人嘘声一片。
“安静!安静!”年级主?任被下了?面?子,气愤的挥舞手臂,下巴上的痦子在发颤,她拿出?手机给少女正面?、侧面?都拍了?照:“咱们学校是有纪律的重点学校,我限你明天?就染回黑色,否则,我会找你家长单独开会。”
少女的发色是天?生的深棕色,她并没有染过,但对面?的人明显不信。
她扬了?扬眉,眼中?冷色一闪而过。
次日,一个很平常的一天?。
季知涟背着书包迈进教室。
桌下偷偷吃早餐的男生,被同桌捅了?捅,鸡蛋灌饼还捏在手里,嘴里正嚼着的已随着张大的嘴巴掉了?出?来。
全班鸦雀无声。
季知涟当?然没有染头发,她只是很有杀意的推了?个——
小、平、头。
她身高?腿长,面?容冷峻,眼神带刺,浑身上下透露着生人勿近的阴鸷,并用讥逍的目光逼视瞠目结舌的年级主?任。
季知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轻蔑。
态度端正,摆明了?“关你屁事”。
曾经对她跃跃欲试的男生们,被彻底浇了?个透心凉,季知涟的性格比他们还强硬,像个茅坑里的臭石头般油盐不进,现在她的硬朗形象也算表里如一。他们悻悻然地萎了?,甚至有种被欺骗了?的恼怒。
兴奋的反而是女孩子。
年级主?任吃瘪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平日被她骂哭又不敢反抗的女孩子们,纷纷慕名而言要跟这个女孩交朋友,她们觉得她可?太酷了?!
以上种种变化,季知涟不甚关心。
也许是某种阴影残留,她不喜欢身边绝大多数的男性。不喜欢他们年纪轻轻就毫无灵气,不喜欢他们粗壮的神经和发馊的肌肉,不喜欢他们张口闭口说教的爹味、和幼稚爱表现的言行举止。
她收到过最?离谱的微信好?友申请,上面?只有一句话:你比花生还他妈的下酒。
……?
而理了?平头后,她又收到了?来自?同性的暗示。
青春果然躁动不安,哪怕在学习氛围浓郁的公立高?中?也不能幸免。
季知涟对谈恋爱不感兴趣。
她只对赚钱感兴趣。
人切切实实是要为自?己的一意孤行付出?代价的——他们断言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回到父亲的羽翼下痛哭流涕认错,然后乖乖寻求庇护。
无非是打断傲骨,尊严拔除,他们却管这个过程叫成熟。
尽管冷眼旁观——她自?会独活,穿过鬼火狐鸣去走自?己的夜路。
所以季知涟很缺钱。
她哪有什?么心思交朋友?
少女将心门紧闭,精力都放在学习和生活的平衡上,日子过的拮据,她一边捂着鲜血淋漓的心口一边厌世又努力的活。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她尝试过各类兼职赚钱,也尝试过写作投稿,但稿费回报太慢。于是后来模特?拍摄慢慢固定下来,报酬尚可?,费时也小,还能日结,这是她高?一重要的收入来源。
但她并不喜欢拍照,也不喜欢被涂抹成陌生鲜艳的模样。
但人终究要取舍。
季知涟在最?难过的时候经常咬着牙对自?己说:明天?会更好?。
但明天?究竟会有多好??其实她也不知道。
认识周淙也纯属偶然中?的必然。
周六傍晚,杂志工作室的茶水间,她正在角落里的懒人沙发里小憩,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响声,勉强醒来,看到一个浑身都是logo的、穿着贵气的少年——
正叼着包雀巢咖啡,偷偷往包里塞小点心。
周淙也与季知涟四目相对,吓得手一抖,那包奶黄饼干咕噜噜滚落到她脚边。
他脸涨的通红,梗着脖子不发一言。
季知涟从早上五点开始化妆进棚,折腾的脸色青白,结束后就睡了?半小时不到。她的大脑还没转过来,弯腰摸索到那包饼干,在他忐忑的注视下,撕开个口子,咀嚼着慢慢吃了?。
季知涟吃的很慢,好?一会儿神智才归位,她扶着额头,挑眉叫住那个蹑手蹑脚想溜走的人儿:“等会,你刚刚是不是在偷点心来着?”
周淙也叼着的咖啡包吧唧一声掉在地上。
他气愤叉腰:“你可?别胡说!”
“别”字用的还是四声。
东北有种动物叫狍子,因又蠢又萌而得名“傻狍子”。
其特?征有两个:
一是面?对猎人时没有自?保力,反而会用白绒绒的心形屁股卖萌。
二是愣头愣脑的,主?打开心一天?是一天?的人生原则。
季知涟后来跟周淙也熟了?,每当?看到他兴冲冲地叫自?己“阿季”!然后一蹦一跳冲向自?己时,她脑海里都会浮现一只不期而至的狍子形象。
周淙也自?小家境富裕,后来家里投资失败,母亲逃往海外?避祸——他失去所有,从豪华别墅搬到破烂开间,唯一的姐姐每月给他固定的生活费和学费,但也杯水车薪。
由奢入俭难,周淙也过惯了?好?日子,他喜欢所有精致的漂亮的东西,花钱没头没脑。他极其不适应从云端坠落的生活。
所以他选择出?来接活。
他上的是城舞附中?,身边的同学都有一技之长,出?来接活是很常见的事情。
周淙也喜欢和季知涟待在一起?,他觉得她不像寻常女孩,她外?表中?性,内心坚毅。
而他需要比他有主?见的女性替他出?主?意,给他建议。
他们之间的相处常常是他在叽叽喳喳说,季知涟窝在角落翻着本书,边思索边心不在焉的听,每当?他气急败坏觉得她没有好?好?听时,她又能言简意赅给出?中?肯建议。
……周淙也很满意。
尽管季知涟觉得那些问题愚蠢透顶。
“阿季,今天?有个大公司的经纪人想签我,让我跟他去了?个酒局,给我介绍了?好?多大老板,可?最?后他告诉我,要我陪睡???ecuse me?我才十七岁哎!”
“嗯。”
“我想着如果是女的,我还能给个面?子起?码表现的犹豫纠结下。可?是对方不光是男的,还啤酒肚、秃头、嘴臭,呕……吓得我跑贼快,后来那经纪人就把?我拉黑了?。”
“嗯。”
“哎,都怪我这该死的魅力!”
“嗯。”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白痴,人家就是想白嫖你,还看不出?来?”
“……操,这样的啊。”
季知涟不讨厌周淙也,因为他的好?坏心思都放在脸上,让人不用猜。他性格张牙舞爪但没有实际的攻击性,他不曾带给她任何令人不适的男性凝视。
但这源于他将自?己视作那个需要被凝视的客体。
周淙也是美丽的玫瑰。他喜欢所有华而不实的东西,对漂亮而脆弱的东西有着近乎完美的追求。
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只是不太聪明罢了?。
季知涟和周淙也没有精神交流,她说的话他常常听不懂,他感兴趣的她总是兴致缺缺。
但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
因为他们都寂寞。
江河上初二这年,外?公送给他一个新名字。
江河没明白其含意,于是恭敬地伫立在一旁,看老人弯下脊背,用漂亮的毛笔字写下诗句: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外?公盼愿他人生每一天?,都像进入新年一样日日常新。能真?正做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却“乱我心者今日之日不烦忧”。
他希望外?孙能和过去告别,放下一些不必要的执念。
外?公睿智,已看出?江入年心中?有深藏的执念。
只是他不愿意说,他便不问。
十四岁的少年神清骨秀,秀美容貌已初见端倪。他额上疤痕用了?一年时间祛除,过程疼痛但值得,如今已与周围肌肤无异。
他品学兼优,性子磨砺的如苍松翠柏,是另一种静水深流。
他幼时皮肤偏黄,长大后却出?落的雪白干净,个头蹿的飞快,像是把?小时候攒着的劲头都释放了?出?来。
少年性子温雅,人缘很好?,但对人并不热络,大部分在校时间,他都在认真?学习或是泡在图书馆,成绩优异,一手大字楷书在全国青少年组拔得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