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抵达法兰克福,再到马德里转机,向智利的首都圣地亚哥出发?,前前后后共计四十多个小时的辗转,十分疲惫。
复活节岛位于太平洋,哪怕从智利起飞,也需要足足五个小时。
然后,季知涟遇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误机。
她将行程单上出发?和到达的时间看了个颠倒。
此时正值复活节岛最温暖的旺季,没有多余的票,对?于一个奔波多日?的旅者而言,无疑是种打击。季知?涟在机场门口慢慢咀嚼着一只面包,又灌下牛奶,安抚自己痉挛的胃。吃饱喝足,她拍干净手上的面包屑,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
随即从包中抽出世界地图,在地面铺好?,拇指交错向上抛出一枚硬币。
硬币旋转,缓缓落定?。
一天后,她抵达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
此时这座高纬度岛屿恰逢极夜,黑暗漫无边际。
沿街遍布标志性彩色低矮小屋,因地热资源丰富,屋里屋外常灯火通明,挂上圣诞彩灯,到处弥漫着一股疏离的亲切。
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只是万物寂静,狂风暴虐。一天二十四小时浸润在夜里,时间?失去概念,感受是新?奇的。
她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做些什么,而恰恰是为了什么都不做。
就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于是在城市中走走停停。
雷克雅未克著名?的阴茎博物馆,陈列着世上最大的阴茎——属于一条抹香鲸。季知?涟在玻璃后驻足,片刻后,她决定?待上数月,因为想去斯奈山半岛看鲸鱼。
也逐渐摸到了冰岛天气的一些规律。
如?果前一晚上暴风刮了整夜,那么第二天,屋顶上的雪一定?是干净的,因为天上的云层会被吹跑。暴风之?后,是观赏极光的好?时机。
那天,她会迎着寒风细雨顺着主街一直走,去到著名?的红色小铺上,排队购买一只热气腾腾的热狗,没有位子,就站在路边吃。羊肉新?鲜,酱料丰富,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这里的羊肉鲜美程度,一次次刷新?着味蕾的认知?。
然后,去泡温泉。
风割过脸颊,脖颈以下却很温暖,伸手舀水,看细细的雪在散发?热气的水面上融化,仰头看天——极光清晰可见,天幕被粉绿色的极光笼罩,如?此缥缈完整,像一条明亮的银河带横贯黑夜。
目的地在哪里,季知?涟心?知?肚明,却又觉得不是最好?时机,会一无所获。但最好?时机什么时候会出现?她也并不知?晓。
而在此之?前,长路漫无目的,她只需往前走,终点前自会看到结果。
白昼是一点点延长的。
季知?涟第一次在白天走进市区的一片墓地,久久地在墓碑中穿梭,仔细辨认百年石碑上粗粝模糊的刻字,他们在死者入土后,在上面种下一棵树。
树根向下蜿蜒汲取养分,生命的能量在这一刻得到了转换和延续。百年前的人已是枯骨,而死去的地方绿树成?荫。
墓地里,她最常感受到的磁场是平静。
另一个喜欢去的地方是冰河湖。
冰山是活的、移动的,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的。冰河湖也因光线变化而在一天中折射出不同色彩与景观,钻石一样巴掌大的碎冰躺在掌心?,她迷恋上在湖边聆听?冰川爆裂巨响的感觉。
有时向房东太太借上一个铁桶,带上一瓶香槟,驱车前往湖边一坐一下午,将酒插入碎冰中冰镇。
也会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共饮一杯,听?听?他们的故事。
白发?苍苍热衷于滑翔的加拿大老太太,认为在天空中死去是最浪漫的归宿。
七十多岁还在骑摩托的法国酷老头,本职竟是一位严谨有名?的外科医生。
环球穷游的东亚旅行博主,执着于在冰岛上找到精灵真实存在的证明。
……
在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她再次踏上了观鲸船,此前曾两次遇到恶劣天气,不光计划泡汤,还被颠簸的头晕目眩。但今日?不同。
今日?的格陵兰海辽阔无尽。有孩子发?出兴奋呼喊。她一回?头,看到庞然大物水柱喷发?正在换气,漂亮巨大的尾巴昙花一现,抹香鲸一猛子潜入深海。
它遵循天性,孤独又自由。
她被海风吹至双目干涩,不自禁分泌液体,内心?因与这美丽动物的殊遇而震慑不已。
在候鸟回?归、蓝紫色的鲁冰花盛满山野的季节,当羊群漫山遍野吃蓝莓吃的小肚溜圆儿时,季知?涟整装待发?,从冰岛离开。
此后半年,她游览欧洲各国,从不在一个地点久留,而是走马观花、随遇而安。天性中自有一股执拗,在冥冥中指引她前行。
她观察不同肤色、不同信仰的人的生存方式,通过与形形色色个性迥异的人交谈,来丰富自己的认知?。
在这样密度极高的旅途里,每一天都被无尽的新?事物填充,生命此刻回?归本真,没有族群,没有来路,甚至没有目的。
她只不过在不同的土地上看同一个月亮。
她只是她自己。
她因异国他乡完全的隔绝而感到绝对?的自由。
只是偶尔在清晨醒来时,会有几?秒钟的茫然——忘却今天的自己身处何方,又是在哪个时空缝隙里。
九月,季知?涟行至英国。
伦敦是古老又优雅的城市。
细雨霏霏,时常下雨,天气变幻莫测,有时阳光暴烈,有时阴雨连绵。
她背包里常备一件透明雨衣,短短几?天逛遍城市的美术馆和教堂,钟爱跳蚤市场的热闹氛围,也会去街边的古董商店淘些小巧别致的旧物。
黄昏时,行至泰晤士河畔。
在长椅上注视钟声敲醒的大本钟,买杯热咖啡小口啜饮,看白色海鸥划过天际。
一位英俊的少年送给她一张速写,针管笔描绘出邮票般漂亮规整的线条,将大本钟下她的身影勾勒,上面还有英文?的标注,灵巧心?思一览无余。
少年是模特,也是钢琴演奏家?,同时还擅长绘画。他有一双晴空般湛蓝的眼睛,铂金色的微长卷发?和锁骨处的锋利纹身,让他兼具中世纪的优雅孱弱和现代人的狂狷潇洒。
他与她攀谈,妙语连珠,又心?中忐忑,眼前的女子神色难辨,看不出喜乐。但他说什么,她都能理解,言语间?自带冷幽默。
他看到她手里的中古提包,谈及有一间?收藏级的古董店,藏于深巷旮旯处,他邀请她一起去看看。
季知?涟欣然应允。
她在店内买下一件百年前制作的零钱袋,黄金编织的古老工艺源于维多利亚时期,盖子上镶嵌祖母绿和钻石。她心?满意足将它收入囊中。
晚饭后,少年提议去小酌两杯。
风景怡人,相谈甚欢。
他们从建筑学聊到牛顿的苹果,又从加缪聊到哲学。
他说他的人生意义是体验,兴致勃勃的尝试与体验,这样才不算白活。
又好?奇问道:“那你的人生意义是什么?”
——她的人生意义是什么?
季知?涟可以说出无数个答案,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回?答。
少年识趣地换了个话题。他有一张天使般柔美的容颜,像雪白洁净的羔羊,是符合审美的漂亮。他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如?果她愿意,今晚会是个不一样的夜晚。
而她心?中却毫无想法。
也是一瞬间?,季知?涟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这变化或许从踏上旅途的那一刻已经种下,或许更早。
它被她忽略、被不承认,却从未因她的无视而停止生根发?芽。
中国。
西北戈壁滩。
一个村庄,一个篝火。
剧组收工时天都黑了,于是主创团队的几?个人,在院里支了铁架,吃烤羊肉。
江入年在年初解约离开了长鸢,和陈湖、徐畅共同创业。他作为投资人控股,也投资、参演多部影片。
整整七个月,他们一行人在草原、戈壁滩等多地辗转,不可谓不艰苦。
陈湖糙的像个野人,头发?一绺一绺都快结块了,和他的分镜手稿一样令人不忍目睹。徐畅硬生生把自己累瘦了,他现在已经从壮汉变成?了瘦子,此时无比庆幸没有邀请天蓝师妹来客串。
江入年也糙了不少,但胜在皮肤底子好?,肌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眉目深邃,眼神清澈,反而多了种纯然朴实的坚毅美感。
他的戏份最多,每天工作的密度和强度都很大,恶劣的自然拍摄环境更是剧烈消耗着体力,江入年却觉得很好?,他晚上一沾枕头,就会睡着。
有事做,朝着目标走,他在好?好?的认真生活。
他答应过她,就会做到。
鲜辣喷香的羊肉怼到面前,江入年接过陈湖的人道主义关怀,低头用牙齿咬下一块,细细咀嚼。
陈湖蹲在他面前,严肃的打量他:“兄dei,你刚刚那个表情,特、特好?,特有故事感,贼细腻。咱明天再、再补个特写,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徐畅扶额,埋头稀里哗啦吃肉。
江入年想了想,记下:“好?。”
陈湖又从脏污裤兜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用牙咬开笔帽:“你刚刚在想什么?我得记一记这个人物心?理。”
徐畅已经麻木了,他打了个饱嗝。
江入年咽下羊肉,不紧不慢:“……我刚刚在想,带院子的房子要怎么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