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从顶楼窄小的窗子里照进来,将房间里的一切在正对面的剑架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房间里很安静。
这里平日里少有人来,毕竟上品宝剑有自己的脾性,不是谁都愿意为之效力,也不是谁都愿意认作主人。在这碰壁的弟子一多,渐渐地就无人再敢来撞撞运气。
忽然一道清脆的拔剑声在这寂静中猛地响起,一点雪白的亮光划过人的眼睛,剑身嗡鸣阵阵,似乎在激动终于得见天日,可以一展风采!
三面剑架当中,诸位宝剑面前,白光在执剑人的手中化作一团白影舞动,破空之声凌厉,反射之光炫目,直叫人目不暇接,拍手叫绝。
天光映在剑架上的人影执着这团白影腾挪移转,兔起鹘落。剑气在空地中央飞溅激越,却又收放自如。凛然剑气上至天花板,下袭地面,期间挑衅般贴过每口宝剑沉静的剑鞘,来势如刀子般的狂风,去时若绵绵的春雨,就像醉酒的浪荡子,拉着你说了许久的情话,却在酒醒之时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直将这群在顶楼剑架上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宝剑们激怒唤醒。
三面墙壁的宝剑还未出鞘,就已经开始嗡鸣。执剑人越是专注练剑,剑气越是收放自如,墙壁上安放的宝剑们越是嗡鸣得厉害。
像长辈注视着无礼小儿,又像渴望征战疆场建功立业的战士。
那出鞘的剑为何不是我!我要这激越的剑气自我的身上发出,世间的一切都由我来荡平!为此,这前来选剑的黄毛小儿必须选择的是我!
秦越练完一套剑招,周围百剑争鸣。
他站在三面墙壁的宝剑当中,转过头来看向师尊,就见对方的面上正带着笑意。
“师……”
秦越刚一出声,旁边的剑架上忽然“铮”地一声响。他抬头一看,就见对面剑架上,一柄剑竟然自主脱鞘,迎面就朝着自己刺来。
秦越正要应对,余光中一道火红的影子从旁凌空袭来,与那脱鞘的剑在半空相撞,响起一道金石相撞之声。火红的小剑当空而立,凤鸣阵阵,而脱鞘的剑则急速下坠,被一只雪白的手给顺势接住。
“师尊!”
秦越快步走过去,就见沈夕正看着手里的剑。
那把脱鞘的剑即使被师尊握住了剑柄,剑身也依然在震颤,争鸣之音有些奇特,好似龙吟。
沈夕看了一眼,忽然笑道:“原来是这把剑。”
此时凤凰羽剑正好归位,守卫在丹霄圣君的前方。这把被握住的剑一见到凤凰羽剑,龙吟之声愈发激烈。
“师尊,”秦越有些惊疑,“这把剑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夕翻手将这柄剑递给了对方:“这是龙骨剑。”
秦越接过来的时候感觉手里一沉。他仔细一瞧,这柄剑剑身似乎布满了细小的鳞片状的纹路,剑锋带着青色。他伸手一摸,的确感觉剑身有略微的凹凸。
感受到秦越的抚摸,这柄剑震颤得更厉害了。他甚至能感受到这柄剑强烈的想要出世的愿望,还有对方剑尖对准的方向——凤凰羽剑。
秦越推测道:“师尊说这柄剑是龙骨剑,那应当是用龙骨铸就的了?这柄剑和师尊的凤凰羽剑有什么渊源吗?”
沈夕轻轻一抬手,凤凰羽剑就顺从地滑入对方的袖内。他转过头看着秦越手中更加激动的龙骨剑,道:“准确来说,是妖族之间的感应。跟修真界的人一样,妖族也有等级。龙凤两族并为妖族之首,彼此之间关系复杂,势不两立却又常常联姻,它们之间的感应也是妖族中最强烈的。”
“龙骨剑内化的有龙骨,凤凰羽剑以凤凰的羽毛为基础铸造,两者之间自然也有感应。不过龙骨剑尚未认主,还有自己的意识,因此不能像凤凰羽剑这般听令行事罢了。”
沈夕看着秦越牢牢握住龙骨剑的样子,笑道:“师尊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来过这间顶楼。情形跟你如今也颇为相似,那时龙骨剑也因我争鸣,不过我最后选择的是凤凰羽剑。”
“在我之后,也有不少昆仑山弟子来过这间顶楼,龙骨剑都十分沉寂。现在看来,龙骨剑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这句话一下夸了两个人,无形中仿佛又踩了下不知名的其他人。若是旁人来说这话,定然要叫旁人愤慨,偏偏丹霄圣君望过来的面上带着笑意,神态自若,仿佛他说的就是真理。
秦越握着龙骨剑的手攥紧了。
这把剑曾经选择过师尊,如今是选择了自己吗?龙骨剑还跟师尊的凤凰羽剑相互有感应?龙族和凤族还会联姻?那这把龙骨剑和师尊的凤凰羽剑……
秦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突然觉得手中这柄龙骨剑越看越顺眼。而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情感变化,龙骨剑剑身震颤得更厉害了,龙吟阵阵,像是在催促执剑的人用它。
某种奇妙的联系在秦越的心中升起,连接起他和龙骨剑。他不由自主地握住龙骨剑,在三面震颤的宝剑们面前重新练剑。
天光从窄小窗户照进来,剑架上映出的影子中,剑随人动,剑招流畅,得心应手。充沛的剑气更胜往日,再次扫过剑架。
秦越一朝练完,额上微微出了汗。
他从未舞剑舞得如此酣畅淋漓,得心应手。这把龙骨剑在他手中如臂使指,仿佛与他已经融为一体,剑气想要停在哪里就能停在哪里,想要从哪个方向冲出就能从哪个方向冲出,分毫不差,精细微妙到了绝顶,还无需他像从前那样劳心费神,精密计算。
虽然秦越从未排斥过练剑的辛苦,但也直到今日,他才知道练剑也可以这般快意放肆。
秦越在这种感觉里沉浸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周遭百剑争鸣不知何时全都停止了。
整个房间重归先前的寂静。
“好,很好。”
身后忽然传来赞赏的声音。
此时此刻,出现这道声音本该是十分突兀的。但这声音音色温柔如春风,叫人精神一振。
秦越猛地转过身来,就见师尊面上带着笑意:“其他宝剑已经消停,说明这柄龙骨剑的确最适合你。”
“这样也好,”沈夕将他打量了一遍,“龙骨剑与你的血脉呼应,你用起来应该更加顺手。估计不要多少磨合驭使,龙骨剑就能自动护主,而且比起其他剑来,跟你的心意更为相通。”
秦越听到这里,心头一动。他忍不住道:“师尊与凤凰羽剑也是如此吗?”
师尊说这些的时候,似乎很有经验,让秦越忍不住猜测起来。
他这十年间东奔西走,偶尔也会听到一点有关师尊的旧闻,说是丹霄圣君母亲早逝,是由前代人皇抚养长大,是前代人皇的掌上明珠。圣君的母亲十分神秘低调,至今也无人知晓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子,倒是也有人猜测对方可能并非人类,有可能是妖族。
秦越说完,心头又有些懊恼,感觉自己这句似乎问到了师尊的私事。他正想说些什么来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就见面前的人十分大方地承认了:
“是。”
沈夕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我父亲告诉我,我的母亲是凤族的小公主,因此我身负一半的凤凰血脉。这也是我当初选择了凤凰羽剑,而非龙骨剑的原因。”
这件事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也从未避讳过。只是丹霄圣君真正相熟的人极少,而他也不会主动对外说这些罢了。秦越既然问起,他也就直接告诉了对方。
更何况秦越是他的徒弟,与他本就亲近。这点事情,对方知道了也无妨。
秦越听了师尊的解释,眼睛亮得惊人:“怪不得师尊的车驾都装饰的凤凰。”
沈夕不置可否,只道:“好了,该回映月峰了。”
秦越道:“是,师尊!”
等到秦越收好龙骨剑,将腰间悬着的短剑珍重地收进纳戒中,这才随师尊一同御剑飞回了映月峰。
映月峰上,山居小院掩映在一片葱茏绿色当中。
师徒二人在映月峰上降下飞剑,一起朝着山居小院走去。这场景十年前也发生过,只是那时秦越还是个小孩子,每次看见的都是师尊轻摇的衣角。
如今他长得比师尊还高了,稍微一转头,看见的就是对方垂下的青丝和雪白的侧脸。
秦越下意识地摸了摸才悬挂在腰间的龙骨剑,心里有些热。
两人一路走到山居小院的庭院门口,还没绕过影壁,就听见有人道:“小猫,吃饭啦。”
沈夕转过进门的影壁,就看见一个娃娃脸的青年正捧着一个盆子,放到地面上。
他说话的对象是只小黑猫,正蜷缩在椅子上晒太阳,一听到喊吃饭立刻睁开眼睛,娇娇地“喵”了一声。
然后它就被青年抱起来摸了摸:“咪.咪,这么多年也没见你长大,倒是肚子好像圆了不少。”
“喵!”
小黑猫不服气地挣扎了两下。
居然说它胖!
娃娃脸青年似乎已经习惯了,抱住小黑猫又揉了揉:“过去了这么多年,圣君什么时候回来呢?圣君回来后还认得我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在一人一猫的背后响起:
“映雪。”
一听到这声音,娃娃脸青年猛地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看向对面的人:“圣君!”
他抱着小黑猫正要迎上前,就见丹霄圣君已经走过来,坐到了小黑猫原先蜷缩的椅子上,抬起头望向他:“你长大了。”
映雪激动道:“是啊,圣君,映雪长大了!映雪等了圣君好久!”
之前都没有等这么久的!
他一激动,上前的步伐就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旁的秦越围上前去,从纳戒中拿出一堆绵软的靠枕围在圣君的身边,又拿出一个长条状带四只爪子的布偶塞在圣君的手中,最后在椅子旁的桌子上沏了一壶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