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尘土飞扬的道路已经渐渐远离,沈夕对身旁的人笑道:“刚刚那个孩子不错,这次的事情解决了,可以把他带回去。”
秦越闻言,面色阴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道:“师尊是要收那孩子为徒吗?跟当初的我一样?”
秦越此刻心情很差。师尊会不会再收徒是他无法左右的,只是一想到自己会失去“唯一”这个特殊的身份,要与别人共享师尊,他就感到烦躁。
面对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沈夕这次没有感到丝毫不适。与之前在湖泊上空时不同,这样的秦越反而叫他更熟悉。
他看了眼身旁明显心情不好的弟子,忍不住笑了下:“那孩子的确有点像你。”
秦越不以为然。
刚才那人怎么会像他?虽然那人存着好心,但被人一瞪就吓得惊慌失措,连句提醒也没说出来。他可没有那么懦弱。
沈夕的目光望向空中,似乎陷入了回忆,继续道:“他刚刚慌不择路差点撞到我身上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秦越怔愣了一瞬,随后抿了抿嘴唇。
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撞到他的车辕前,同样是走投无路,透过车帘呆呆地望着他。
想到这里,沈夕又禁不住有些心软。他看向身旁从始至终望着他的秦越,语气难得是带着安抚意味的缓和:“当然你跟他是不一样的,我也只会有你一位弟子。”
秦越牢牢地盯住面前的人,轻轻道:“师尊。”
沈夕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笑道:“你这么听话懂事,我尚且缺席了你成长的很长一段时间,怎么可能再去收别人。这对你实在不公平,因此我的精力和时间都分给你就行了。”
秦越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沈夕这才道:“那孩子心性不错,我打算让他到我名下的学堂去学习。如果有天赋,他自然可以拜入山门。就算没有天赋,他也可以学得一技之长,将来有本事养活自己。”
说到这里,他瞥过眼去看一旁的秦越,笑道:“这样一来,我的弟子还满意吗?”
秦越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师尊看穿并取笑了。不过刚刚沈夕的那一番话已经令他通体舒泰,就像被好好挠了一遍下巴和脑袋的大猫,现在他的心情十分平和,因此毫不羞愧地道:“嗯。”
沈夕笑起来。
两人很快出了盐铁镇,坐上飞舟寻找凉城的踪迹。附属城镇往往离主城不远,没多久,沈夕和秦越就在飞舟上遥遥望见了一座城池的影子。
这座城池上方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影影绰绰,城中的建筑和人影都看不分明,甚至连整座城池的具体边界都有些模糊。
通常较大的城池,因为人口较多,进出人也多,城中活动也多,因此往往在靠近城池的时候都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鼎沸人声。
然而这一切迹象都没有发生在前方那座城池中。
敞开的城门口无人进出,只有两个一动不动身穿甲胄的士卒守卫在大门两边。朦胧隐约的城池中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到这边来,看上去仿佛一座空城。
当然,沈夕知道,这里绝不会仅仅只是一座空城,甚至很有可能跟多年前百花盛宴那里一样。
不,也有可能更凶残。
遵照师尊的指示,秦越将飞舟在距离凉城一段距离处停下。等到收起飞舟,沈夕原地轻轻一挥手,一只灵力化作的飞鸟便从他的指尖飞出,姿态轻盈,展翅而飞。
他解释道:“西境这边的主要势力是沈家,这座城池有些不对,为防万一,我给他们打个招呼。如果六个时辰后我还没再放第二只,他们就要顺着飞鸟的足迹过来看看。这是当初我和沈亭昱为了保险起见定下的约定。”
秦越点点头。
有些事情,曾经因为他和师尊之间的年龄差距而错过。但是现在他长大了,也可以成为师尊的依靠,来保护对方了。更何况他也赞同给沈家通个信,无论如何,师尊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眼看着灵力幻化的飞鸟消失于天际线,沈夕这才回过头和秦越一起向着凉城走去。
城门口和他们之前在飞舟上远远观望的一样,寥无人烟,十分荒凉。红漆斑驳的大门旁,站着两个桩子一样的守卫,一动不动。他们戴着头盔,并未蒙面,面容却叫人看不分明,隐隐约约的。
沈夕和秦越进城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那两名守卫仿佛没看见他们,直接将他们放进了城。
在穿过城门之时,一股阴风迎面刮来,似乎有什么混沌不清的低音滑过,很快消散于无形。
等到进城之后,城内城外的景象却大为不同。
中轴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街边店铺林立,人声鼎沸。仿佛他们先前在飞舟上那远远一望的寂静都是幻觉。
秦越目光一扫,就见周边的人欢颜笑语,交头接耳,没有一人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没有一人发现他们是从城外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人全都是侧着脸交谈,他们的面容落在秦越眼中乍一看似乎都极为相似,再仔细看却又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明明人头济济,如此拥挤的街道,行走之间却没有一人碰到他们身上,连不小心的磕碰都没有,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他们。
秦越神色平静,整个人却往沈夕的方向更靠近了一步。身旁的人也没有躲闪,两人几乎是肩并着肩,手碰着手了。
不知何时,街上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
“话说天地初开,鸿蒙退散,上古神魔大战……”
这声音一板一眼,娓娓道来,听着像是茶楼里说书先生的声音。
沈夕和秦越对视了一眼,道:“去那边看看。”
两人从人流中穿过,循着声音的方向,最终沿街找到了一栋茶楼。茶楼门口光秃秃的,也不见有人进出,但是单单站在外面,就能看见里面似乎坐满了人。高台之上,一位白衣书生正端坐在椅子中侃侃而谈。
从外面同样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见到嘴巴一张一合,洪亮的声音便能传到大街上,清晰地传到他人的耳朵里。
沈夕领着秦越拾级而上,跨进了茶楼的门内。
满座茶客无一人回头,似乎都沉浸在说书人的故事中。前来迎接客人的也不是寻常店内的店小二,而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是这间茶楼的主人。
“欢迎二位。”
年轻男人的声音有些黏腻,听起来似乎还带着轻微的嘶嘶声:
“我们这里新进了一批上好的茶叶,二位可要尝尝?”
他的语气似乎迫不及待,说话却又轻又慢,仿佛是学龄前的孩童在学说话一样。
沈夕瞥了他一眼,径直朝着楼上的雅间走:“那就来两杯吧。”
听到对方的回答,对方既没有叫人,也没有离开,反倒跟上来,笑着应道:“好。”
楼上的雅间说是雅间,但其实一般这种茶楼雅间并不是包厢的形式,而是围着天井边摆一圈精致的桌椅。每一桌之间都隔着不小的距离,造成一定的私密效果。
沈夕和秦越落座的时候,那跟过来的年轻男人也在他们的对面落座。
这不同寻常的一点,不论是沈夕还是秦越都没有表示异议。沈夕从容道:“你是这儿的茶楼主人吗?”
茶楼主人笑道:“是的。”
沈夕似乎了然地点点头。
底下的高台上正传来说书人的声音:
“……颛顼和共工大战三日三夜,此后颛顼获胜,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倾西北,颛顼携女娲补天,共工伤退,此后天下大平百年,直到有朝一日……”
沈夕略略听了两耳朵,面上忽然浮起个意味不明的笑:“这说书不知说的哪门子书,挺有意思。”
茶楼主人笑道:“是啊。”
不等沈夕回话,先前要的那两杯茶就端了上来。端茶的店小二垂着头看不见脸,端上茶后就退了下去,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似乎还不熟练。
桌面上的茶水在茶杯中轻轻荡漾,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茶水底下混沌一片,看不分明。
茶楼主人笑着看着对面的两人。
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是笑面,到现在也没停下。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人,扬起的嘴角是最标准的弧度,露出八颗牙齿,仿佛一张假笑的假面被牢牢焊在脸上。
茶楼主人戴着这张假面,张嘴轻声道:“喝呀,尝尝怎么样。”
沈夕没有碰那杯茶水,他的目光瞥过来。那双天生温柔多情的含情目,此刻竟然有几分冷酷的凛然:“既然你是茶楼的主人,那你肯定见多识广。”
“告诉我,水鬼任务的发布者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