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再次醒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窃窃私语。
他目光一瞥,就见是沈亭昱正和秦越在门口说话。见到他醒来,两人迅速住嘴,朝床的方向走来。
沈夕没有心思管他俩刚刚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桌案上,那里堆放着不少他看着有些眼熟的东西。
沈亭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笑道:“怎么样?圣君看着这些东西高兴吗?我听族中长辈门说,这些都是圣君小时候喜欢的。”
沈夕懒得理他。
他距离“小时候”这个时间过去了几百年,人的口味都是一变再变。现在拿小时候的东西过来问他喜不喜欢,沈亭昱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亭昱也不在意丹霄圣君的冷脸,继续道:“虽然圣君可能不在意,不过我看秦越对这些挺感兴趣。毕竟是带大自己的师尊,年长很多的师尊的过去也很有意思吧。”
说完,他还朝秦越看了一眼。
而秦越,竟然沉默了,似乎是默认。
沈夕身体还难受,没心思跟沈亭昱计较,瞥他一眼,冷冷道:“你到底干嘛来了?”
他可不信对方过来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个。
沈亭昱这才道:“有件事圣君可能不太记得了,十年前你曾跟蝶影楼楼主说过,你要求一位新的医修给你治病。”
“刚才我接到蝶影楼来信,说是已经找到新的怪医,也许能治你的病。你要他前来沈家给你治病吗?那怪医脾气古怪,能说服他前来可不容易。”
沈夕的语气缓和了些:“要。劳烦了。”
沈亭昱摆摆手,道:“那我就先去回信了,这两天那怪医应该就能到。”
临走之前,他又回身笑道:“我听说圣君小时候很喜欢那只小狗布偶,这边也一直为你珍藏着,这下翻出来,圣君可以好好回忆一下儿时的快乐。”
语罢,他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沈夕:“……”
倒是秦越对沈亭昱的话饶有兴趣,转身看向了自家师尊。他虽然是一贯的沉默寡言,但明显亮起来的眼睛已经显露了他很期待。
沈夕:“……”
沈夕被他们两人这一出搞得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最终,他有些无奈道:“桌上的东西都拿来给我看看吧。”
他现在不能修炼,又无事可做,成日里躺在床上睡觉现在也有些睡不着了,干脆遂了秦越的愿望,看看这些小时候的玩意儿吧。
思索间,秦越已经将那堆东西装在小桌案上捧过来了,立在沈夕的床前。
沈夕一眼就看见了沈亭昱所说的小狗布偶。
尽管过去了几百年,但因为优良的材质和精心的保存,这只小狗布偶只是看起来稍微旧了点,依然保存着亮晶晶的黑宝石眼睛和绒绒的丰沛的毛毛。
沈夕伸手抓起了这只小狗布偶,不自觉地揣在怀里揉了揉。
小狗布偶跟它看上去的一样柔软,手感极佳。不知道是不是用什么特殊的方法进行了保存,摸起来竟然好像还带着点温度,仿佛是幼年时那只小狗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
秦越看着沈夕这自然而然的抚摸动作,脸上流露的怀念神态,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对沈夕的过去极其感兴趣,但当看到对方抚摸起毛茸茸的小狗后,他又忍不住有些嫉妒。沈亭昱说得没错,沈夕的确最喜欢这只小狗布偶。这张小桌案上堆积了这么多与过去有关的回忆,对方最先看到的,最先流露出怀念神色的还是这只小狗布偶。
秦越忍不住道:“师尊真的最喜欢这只小狗布偶。”
沈夕果然从小就喜欢毛茸茸。
而他的原身一点也不毛茸茸。
沈夕不知道他这徒弟心里在想这些,他爽快地承认了:“是的,我小时候最喜欢它,还要抱着它才肯睡觉呢。”
秦越眼中的光彩更黯淡了。
沈夕却回忆起过去,道:“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去世,从小我是由我父亲带大的。”
秦越心神一震,也顾不上什么毛茸茸不毛茸茸的了,专心看着沈夕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沈夕继续道:“虽然我父亲很疼爱我,但他后来成为了人皇,日理万机,经常没有时间陪我。我整天见不到他,偶尔才能见他一回。平常也很少有同龄的玩伴跟我玩得来,我很无聊,就养了一只小狗。”
秦越神色一动,看向对方手里的小狗布偶,轻声道:“就是这样一只小狗吗?”
沈夕又摸了摸手中软软的毛毛,笑道:“是啊,这只小狗布偶本来就是照着饭饭做的。”
饭饭是那只小狗的名字。时隔几百年,沈夕也惊讶自己竟然还记得它的名字。甚至他还记得饭饭名字的由来是他养的那只小狗特别能吃,也很贪吃。
秦越的脑海中浮现了小时候的沈夕,一人抱着一只小狗玩耍的场面。不知怎的,尽管沈夕讲述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太多的情感色彩,但秦越却莫名觉得此刻的师尊很令人心疼。
已经有了真的小狗饭饭,为什么还要做一个小狗饭饭的布偶呢?
难道……
很快,沈夕就自己解答了秦越的疑惑:“我小时候顽皮,也没有人敢管。因为父亲总是没有时间陪我,我总想着能到父亲所在的地方去看看。有一次趁着家仆们没注意,我准备了很多法器带着饭饭偷跑出去,想自己踏上找父亲的旅途。结果后来遇到了心怀叵测的人,饭饭虽然弱小,却勇敢地保护我,最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秦越已经明白他的弦外之意。
沈夕顿了一下,道:“也就是从那之后,父亲决定把我时时带到身边,还找人给我做了这只小狗布偶。”
秦越不善言辞,此刻绞尽脑汁,才想出一句:“饭饭一定认为你是最好的主人,它愿意保护你。”
如果是他遇到那样小小的沈夕,肯定也会奋不顾身地保护对方。
沈夕却道:“可我不是一个好主人。”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狗布偶上柔软的毛毛,似乎带着点叹息:“如果我当时懂事一些,或者多跟父亲央求让他把我早点带在身边,或许饭饭能多陪我更久。”
“而且,”沈夕自嘲地笑了下,“后来我拜入昆仑山,都要求淡漠尘缘,这只小狗布偶我就没有带走。明明在那之前,我是希望饭饭的布偶能一直陪着自己的。”
他可真是狠心啊。
沈夕抬起头看向秦越。
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坐在床头望着自己,他冷峻的五官已经没有往日淡漠的神情,那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面上是心疼的神色,连说话的语气都十分柔和,像哄孩子一样:
“斩断尘缘是拜入山门前的惯例,这也不能怪师尊。饭饭当初勇敢地保护师尊,师尊现在还能想起几百年前的饭饭,饭饭要是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沈夕一见自家徒弟这样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真是糊涂了,怎么在秦越面前说这些,还引得对方来同情他这个师尊。他小时候再如何难过,也是人皇之子,出身名门,吃喝不愁,有大把的人伺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秦越,从小就在玄水镇流浪,连最基本的吃饱都成问题。
秦越小时候的经历比他惨得多,他现在在秦越面前诉说自己的难过,感觉就像在对方面前炫耀一样。好在秦越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心地善良,还懂得心疼师尊。
沈夕很快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想起来,也只是在怀念饭饭。”
说着,他又摸了摸手上小狗布偶软软的毛毛。
细白的指尖在黑色的绒毛间穿梭,柔软的绒毛好似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软软地摇头摆尾,轻轻地按摩着主人的手指。
一点极其细微的淡淡灵光在绒毛间乍现,欢快得好似找到主人的小狗。
沈夕并没有发现这点小小的异常。
他大病初愈,体内灵力空虚,现在醒来这么长时间,又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面上现出些许疲惫,根本没有能力去注意其他的事情。
沈夕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秦越本来还想再多听听。但是看见对方的倦容,他也没有再多问,只在心里回味着沈夕之前说过的话。
师尊的父亲是人皇,他之前还承认过自己有凤凰的血脉,也就是说,师尊的母亲是凤凰一脉的。
沈夕闭关的那十年里,秦越曾经在藏书阁里看到过凤凰的资料。传说凤凰隐居在九州大陆西南的幻妖境中,即便死亡也还能浴火重生。如果沈夕的母亲是凤凰的话,或许还有浴火重生的机会,只是可能出于某种原因没能出来看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秦越想找到幻妖境去一探究竟。沈夕与他不同,他自小就是乞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能够遇上师尊是他最幸运的事,从此人生节节攀升,可谓苦尽甘来。而沈夕是从小锦衣玉食,却一直在遭受磨难,一直在失去。
即便沈夕没有多说,他也不可能不心疼对方。
这一念间的功夫,师尊已经疲惫得眼睛几乎都要合上了。秦越起身,将对方轻轻抱住,放到床上。
今日沈夕和他讲了过去的事,他到现在胸中还情绪万千。想象着一位小小的师尊,玉雪可爱,抱着一只小狗日夜盼着父亲归来模样,与床上沈夕安静的睡颜渐渐重合。
这样的师尊,真叫秦越既爱且怜。他本就爱慕对方,而正因为爱慕,他更是心疼。
秦越难掩心中的激动,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他最终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对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