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于苏月舌战群雄的能力很有把握, 苏月也没想到,这些官家女?郎们吵起架来,实在不怎么厉害。
她们最大的能耐就是轻视她, 拿高高在上的神情眼神鄙视她, “辜娘子, 逞口舌之快有什么了不起,若真厉害, 就重新当上皇后,把我?们这些人踩在脚底下。”
苏月道:“你这是什么怪瘾儿, 要我?把你们踩在脚下?踩你们有钱赚吗?你们大可以去当皇后, 当上皇后之后许我?些银钱,远远打?发我?就是了。”
然后她们便发笑,“凭什么给你钱, 凭什么打?发你?你不是喜欢留在掖庭吗, 掖庭处处需要人手, 多你一个,不过多一副筷子, 也没什么。”
苏月的回击便有些猖狂了,笑着说:“真要让我?留下,可不止添双筷子这么简单。到底是留我?还是打?发我?, 还是再仔细斟酌斟酌吧。”
有几个斗鸡一样的, 冲她横眉怒眼, 恨不得?咬她一口。她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把她们气?得?干瞪眼。
终于还是有人出来做了和事佬,一个鹅蛋脸, 眉眼精细的女?郎两头劝解,“就算不打?不相识吧, 日后还要在一处习学?呢,都少说两句。时候不早了,可要回去歇息?明早还要跟内宰习学?礼仪,睡晚了起不来。”一面扯扯苏月的袖子,“辜娘子,算了,回卧房去吧。”
也许是因为吵了半天没占上风的缘故,那些女?郎有些意兴阑珊了,没费什么口舌,甩袖回去了。
围观的那些人也都散了,只剩打?圆场的女?郎一个,苏月方才来同她打?招呼,“让娘子见笑了。”
那女?郎很随和,直说没什么,“先前?听娘子同她们争执,我?还怕你落了下乘呢。好在娘子口齿伶俐,没被她们占便宜,想必以后她们也不会贸然和你过不去了。”边说边介绍自己,“我?叫程舒意,归州人。小时候身体总不好,算命的说我?与父母相冲,就给送到汉阳外祖母家养着了。今年应选才入上都,不似她们早前?都相熟,我?在这安福宫里也没什么朋友。如今娘子来了,正好就个伴,做什么也不用独来独往了,我?心里很欢喜呐。”
人家热络,苏月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便微伏了伏身,“蒙娘子不弃。我?叫辜苏月,来历大家都知道,就不与娘子赘述了。”
“确实有耳闻,”程舒意道,“你一来,就听温萃到处宣扬……温萃就是先前?同你起争执的女?郎,她祖父是尚书令,仗着身后有人,在院里很霸道,那些爱奉承拍马的,也都围着她转。”
苏月朝她们各自回去的方向?望了望,“那位温娘子,住的是第?二间房?”
程舒意说是啊,“头一间是大讷言家的女?郎,上党居氏,闺名?叫晗谨。当初太后采选十?二侍的时候,她是头一个被挑中的,所以这里的排序并不以家里官职高低为标准,都是依着太后的眼光。”
苏月了然,不过说起头间房的女?郎,刚才站在那里看了会儿,不多时就回去了,看样子很有一种超然物外的神韵风度。
程舒意知道她对居晗谨好奇,关于那居娘子的评价,也甚是一般,“她不好结交,为人很清高,谁也看不上。想来是因为住着头间房,将?来分封必然能得?个上佳的封号,皇后没准儿也是她,所以她懒得?与他人为伍,也懒于应付人情世故。”
苏月对这院里要紧的人物有了大致的了解,余下那些人便没什么可打?探的了。复又?向?程舒意道了谢,“我?来廊前?半日,只有程娘子愿意与我?说话,我?心里感念娘子。不过时候不早了,不能再耽误娘子了,娘子请回吧,明日我?再与娘子说话。”
程舒意说好,同她道了别就回去了。苏月目送她,看着她走进第?三间房,这才转身返回自己的卧房。
虽说入职的第?一日,开局就不顺利,但并不妨碍苏月感慨居住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以前?在内敬坊,屋子也算干净整洁,却缺了一些女?郎居所的温暖,床铺桌椅,一切都是必须。而?这里,竟然有精美的摆设和柔软的帐幔,无端变成十?三侍的惆怅,瞬间因此?退散了一大半。
高床软枕躺上去,魂魄简直要出窍,自从入了上都,就没痛快地睡过好觉。搬到这里来,不说能睡到日上三竿,至少不会半夜听见出演回来的乐工脚步错综,也不会听见呕吐和咳嗽的声音了。
只是这半年来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到了五更就自然醒。因为不知道宫内宰召集她们的时间,醒了也不敢睡,起身洗漱后就在窗前?静坐。
有时小人之心还是有用的,她透过支起的窗户,看见那些女郎蹑手蹑脚走出院子,唯恐惊醒了她。心下不免觉得?可笑,还好她起得?早,集合的时候没有单落下她一个。
至于宫内宰对这些女郎们的教导,无外乎琴棋书画,礼仪女?红。苏月很庆幸爹娘对她的培养,不因小门小户出身,就放任她不管。女郎应当拿手的技艺,她不说精通,也绝不比人差。尤其是声乐这一项,她的技艺拔尖,即便拿的是银字笙,她也照样可以吹得?宛转悠扬。
宫内宰自然对她大加赞扬,一点不因她和皇帝的过结故意为难她。这半天下来,所有人的斤两也大致摸透了,出身显赫的女郎们论功底都不差,但那位头间房的居娘子,确实是要比一般人更优异。
只不过她孤僻,也没人去打?搅她,其实这样很不错,乐得清静。苏月新近的烦恼,就是那位程娘子过于热情,常来她屋里一坐半日,还非要拽她去她的三间房串门。
苏月推辞不过,去了两回,后来就着力找借口,能不去便不去了。
那日大家在配殿里制香,苏月往沉香木上铺茉莉花,层层堆叠互相熏染。制到最后要拿蜡封住坛口,去取火的时候正遇上居晗谨,苏月便将?手里的蜡烛让给了她。
居晗谨抬眼望她,倒也没有推辞,把蜡烛接了过来。只是一交错的工夫,轻声说了句“程舒意和温萃交好”,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苏月心里明白了,转身回到案前?,见程舒意正盯着自己。想是没料到视线会相接,一时转变不过来,那眼神还是恶狠狠的。但那位程娘子变脸的功夫不差,很快又?仰脸冲她微笑,悄悄比了下手,表示午间一同用饭呀。
苏月抿唇回了个笑,心道这些女?郎年纪不大,心眼是真不少。还没等到受封就勾心斗角,若是有朝一日入主掖庭,不闹个你死我?活八成不能消停。
只是她暂时还看不透,程舒意这么费力接近她,到底要干什么。敌不动我?不动,人家不露獠牙,你也不能平白得?罪人家,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仔细提防着就是了。
但人要害你,着实是防不胜防。
心字香熏染了七天,要开启瓦罐重新更换茉莉,大家正给自己的罐子揭封时,见程舒意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焦急地说:“糟了,太后赏我?的碧玺手串不见了。”
大家闻言抬起头,十?二侍筛选入安福殿的时候,太后给每人都赏了一盘手串,各色材料的都有,人人都不相同。程舒意得?的那串是碧玺,整个院里找不出第?二串来,这回喊不见了,苏月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没准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然,那些女?郎义愤填膺,“咱们清清白白的院子,竟出了贼?这几日谁进过程娘子的屋子,此?人的嫌疑必是最大的。”
“太后赏赐之物,无缘无故丢失了,应当回禀太后,好好侦办。”
于是屁点大的事惊动了太后,太后被搬出来,坐在殿上升堂。捉贼捉赃,那就每个人的屋子都查验一遍,翻找出赃物来,才好定罪。
众人在殿上等着,谁也不许走动,派遣出去的傅姆带着人搜查,很快就把东西找出来了,一口气?送到太后面前?,压声回禀:“在辜娘子枕下找到的。”
一瞬所有眼睛都望过去,有人开始抱不平,“辜娘子这样做,未免太让人伤心了。阖院谁不知道,程娘子对你最好,你但凡有良心,都不该把脏手伸向?程娘子。”
程舒意则是一副委屈的神情,也不说话,只是拧过身暗暗擦泪。
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会辩解“不是我?,我?没有”,然后极力自证,为自己洗脱罪名?。但很可惜,空口无凭都是徒劳,只会越描越黑,没有人会相信你。
殿上的旁观者?们也是这样,带着看好戏的心境,打?算欣赏一下这商户女?的狼狈,等着她到处哭诉,到处说自己是被冤枉的。然而?等了半天,居然没能从她脸上发现半点紧张和急切。
太后有些好奇,“辜娘 子,你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吗?”
苏月道:“这是我?与程娘子之间的约定,不能随意泄露。”
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程舒意都忘了哭,怔怔道:“我?与你有什么约定?怪我?认人不清,错看了你。”
苏月一脸为难,“程娘子是生我?的气?了吗?你交代我?的事,我?仔细斟酌再三,觉得?这样做不好,实在下不得?这个决心啊。”
她的话,让故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偷窃的事排到了第?二位,大家更好奇程舒意究竟交代了她什么。
太后撑住了额头,“不要打?哑谜了,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吧。”
苏月又?看了程舒意一眼,这才下定决心道:“太后问?话,卑下不敢不从,其实这盘手串,是昨日程娘子亲手交给卑下的。因卑下出身低微,进了好望山,很受温娘子为首的几位女?郎排挤。程娘子向?卑下示好,说她也早就看不惯温娘子的恶行,但苦于温娘子出身显贵,只能忍耐。昨日她来,把这手串交给卑下,支使卑下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塞进温娘子房里,到时候她再宣扬起来,说自己丢了东西,如此?就能嫁祸温娘子,把她逐出安福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