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不经?夸的人, 还没?等她把好话?说出口?,他?就已经?把她的嘴堵上了。
苏月很不服气,“怎么还要每日扣?我又不是每日去?见您, 一晚上得浪费多少灯油, 我的俸禄就那么一点, 我不干。”
皇帝鄙夷地瞥了瞥她,“你太斤斤计较了, 灯油能烧掉几个钱,就把你烧穷了?这巷道里?的灯必须每晚都点, 因为没?有值守的人, 你若是半夜要找朕,谁给你点亮?”
苏月道:“我做什么要半夜去?找您?我不能白天去?吗?”
皇帝咂了咂嘴,“事发?突然啊, 半夜出的才是真岔子, 所以要急匆匆找朕。”
她却并不认同, “哪来那么多的岔子,就算有, 我如今不是以前的小乐工了,自己能把一切解决好。”
皇帝凉笑,“真的吗?这上都王侯将相?云集, 随便扔快砖都能砸死好几个。强权之下, 你这小小的梨园使可不够瞧, 没?有朕给你撑腰,谁会将你放在眼里??”
那倒是实话?,权贵们的霸道猖狂她不是没?见识过。这上都现在到处都是有军功、有特权的人, 真要遇上点什么,没?有他?出面, 事情恐怕真的无法平息。
既然如此,何不想个折中的办法呢。
“陛下,您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赠一个给我吧。”她阿谀地说,“若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也好让我救个急,先应付过去?。”
皇帝一哂,“证明身份的东西?传国玉玺你要不要?”
又来噎人了,他?就学不会好好与人说话?!
她悻悻然,不吭声了,皇帝自然也有他?的考虑。
把便利都给她预备好,岂不是断绝了她去?找自己的可能吗。他?每日处置朝政虽然很忙,但?也期待着她能去?看望自己,给这日复一日的沉重?增添一点惊喜。尤其深夜……他?非常欢迎她的光顾。像那日坐在龙榻上,躲在帐中聊天,现在想来也回味无穷啊。
不过碍于面子,不能把想法都说出来,免得她恃宠而?骄,笃定他?非她不可。
“反正就是……你来,朕妥善给你解决。那些莽夫可都粗野得很,何必你一个女郎去?应付。有朕,你躲在朕身后坐享其成,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苏月转过头,又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巷道,火光跳动的每一下都让她感觉肉疼──那可都是钱啊!
要说出息,这人真是不大,这么吝啬,不愧是商贾世家出身。
皇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巷道如此安排,他?是很满意的。但?她抠门,舍不得灯油钱,那么只?好另想办法,安抚住她。
“梨园使的俸禄,每月是六两银子,另加五斗米。朕想了想,你是女郎,每月花销比男子多,要用?胭脂水粉,还要添些头面首饰。”他?仔细斟酌了下,最后打定主意,“这样吧,多给你添上二两,不算公?账,算少府支出,你看怎么样?”
少府与大府不同,是皇帝的私人财库,那么这笔钱就算皇帝个人对她的补贴了。虽说名目是用?来添妆,其实是补贴灯油钱,这人果然除了嘴硬,其他?地方还是软的,只?是又闹得苏月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一来,我的俸禄都赶上太常寺卿了,恐怕不大好吧!”
皇帝道:“好不好,朕说了算,你无需考虑那么多。这下巷道每夜点灯也不要紧了,一路灯火夜夜为你而?亮,辜娘子,你是不是感到很幸运?”
苏月连声应承,“得遇陛下,实在是卑下无尚的荣幸啊。”
皇帝有些解气地想,当初不曾答应他?家的求亲,如今后悔了吧!早知道他?是这么好的郎子,应当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才对。
不过人之际遇,也是应时而?变的,可能因为求而?不得,他?才会花这么多心?思在她身上。如果得来太容易,也许就会忽略她的感受,忘了夫妻情分也是需要维护的了。
什么都懂的陛下,大多时候爱在心?头口?难开。他?是行伍出身,铁血男儿怎么能把爱与不爱挂在嘴上,又不是整日讨好人的小白脸。所以为了杜绝因爱卑微,他?得强挣面子,即便处处为她着想,也要显得孤高独秀,毫不在意。
当然,想化解他?的强势易如反掌,只?要她说两句软乎话?,他?就算退到了悬崖边上,也还能再让半步。于是犹犹豫豫,掏啊挖地,从蹀躞带上解下个牛皮袋,又从牛皮袋里?倒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朝她手上递了递。
苏月不明所以,迟迟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皇帝别开了脸,蹙眉道:“你不是要朕身上携带的东西吗,给了你,你又明知故问。”
苏月闻言,小心?翼翼把这玲珑小匣打开,里?面卧着一方指甲盖大小的玉章,翻过来看,上面刻着“至正”二字。
皇帝说:“这是朕的闲章,平时作书画落款所用?,虽然不能和玉玺相?提并论?,但?朝中文武百官都知道这方印的来历,你带在身上,也诚如护身符一样。”说完不忘又叮嘱一声,“善加利用?,不要拿它?狐假虎威,打着朕的名头为非作歹。”
苏月满心?欢喜,低头嘟囔:“我何时为非作歹过……不过这小印真好,有了它?,就再也不怕那些欺人的权贵了。”
其实单凭她和皇帝陛下的渊源,上都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去招惹她了,可即便如此,她不在眼皮子底下,皇帝还是觉得不甚安全。多给她一点倚仗,她才能更好地保护身边的人,这不单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更多梨园子弟。
皇帝思忖一番,觉得连大义都兼顾了,实在好得很。今日从南到北固然花费了一些时间,但?见过她,清扫了一下裴忌在她脑子里?留下的印象,他?的目标圆满完成了,已经?很令自己满意了。
不过犹不死心?,还得再追问一句,“你觉得朕与裴将军,哪个更好?”
这个问题问出来丢人,但?困扰了他?很久,有机会还是要打探明白的。
苏月则显得有些茫然,“陛下与裴将军不一样,很难分出谁好谁坏。在我心?里?,你们都很好,裴将军正直,陛下大度,都是卑下最尊敬的人。”
可他?又不是滋味了,“朕怎么觉得正直比大度评价更高?你在捧他?踩朕,以为朕听不出来?”
这人的小肚鸡肠,真是彻底发?挥到了极致,苏月无奈地说:“那我换个词儿?陛下宏雅,光明磊落,谁要说陛下不好,我头一个不答应。”
这才像话?,皇帝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也就不同她计较了。不过打蛇要打在七寸上,重?要的事须得再重?申一遍,帮她加深印象,“裴忌这人还是不错的,能征善战,深得朕心?。听说十月里?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朕要随一份大礼,祝贺他?们夫妇百年好合。”
苏月觉得这人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被他?勾出了绵绵的伤感。
“不说这个了。”她转开身,在巷道上来回踱步,这可是她的巷道啊,走在上面很有安全感,边走边问他?,“您知道我今日忙了些什么吗?我去?见了白溪石,因为我那不成器的堂妹被他?给骗了。我本?想禀报太常寺卿查办他?,可又不能不去?顾及阿妹,只?好捏着鼻子和他?交涉。”
皇帝对她身边发?生的事,大致还是有些了解的,“冯抱真让他?做了廪牺署的令,太过心?慈手软了,应当收集罪证送到朕面前来,朕可以让他?有更多下降的可能。如今这件事却难办了,若是把他?一贬到底,你那堂妹过得不好,将来势必要麻烦你。”
“所以说只?有自认倒霉。”苏月抚了抚额头道,“若非上都没?有至亲在,我才不去?管他?们的闲事。”
皇帝随口?曼应,“再等等,过几日就有了。”
苏月没?听真切,偏头追问:“您说什么?”
皇帝怔了下,心?道好险,差一点就说漏嘴了。辜家全族已经?到了襄阳,至多再过十来日就要入上都了,这个秘密保守到了现在,倘或中途被她识破,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于是东拉西扯补救,“女郎要出阁,家里?人不是得到场吗。她自有双亲,以后不用?你去?过问……你瞧瞧路上这墁砖怎么样,要是觉得不称脚,朕让人换成青石板。”
苏月说不必了,“这么大的挑费,又要我来承担,我没?钱。”
皇帝十分鄙夷,“朕几时也没?让你吃过亏,你还做这抠搜样,讨厌得很。”
苏月道:“这不是刚立国吗,能省则省,好好的巷道,翻改它?做什么。不过这里?真僻静,仿佛不在梨园,不在宫中。让卑下想起了家附近的那条小巷子,临着河,常有人在河边点福灯。别的地方都是黑洞洞的,只?有那条小巷敞亮,一眼望得到头。我最爱带着妹妹们上那里?夜游,穿过小巷,前面就是十泉里?,满大街都是各色软糕和香糖果子……”说得垂涎欲滴,眯着眼睛畅想着,“唉,真好。”
皇帝开始考虑,要不要在上都建一条姑苏街,就照着十泉里?的样子复刻。免得她想完了家人又想老家,实在不行,照着辜宅建个一模一样的府邸也可以。
不过从她的话?里?,他?隐约品砸出了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感觉。就是将要交心?,还差一点儿的那种程度,譬如一会儿“卑下”一会儿“我”,世上哪有人面对皇帝如此从容。总之在他?眼里?,她不是普通的女郎,而?在她眼里?,他?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