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2章(1 / 1)尤四姐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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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事官入殿后?行礼禀报, “端门之外,乐府监叩阍上书,为梨园使讼辩。”

朝堂上的百官都向上望去, 人人知道?陛下与梨园使的关系, 这回来了个为梨园使申辩的人, 陛下恐怕没有不召见的道?理吧!

然而入殿叩阍,是如此简单就能面见君王的吗?民?间越级的控诉尚且要遭杖刑, 更?别提未入流的小吏面圣申冤了。众人都想看?一看?陛下是如何处置的,便直直望着上首, 等待陛下的裁断。

皇帝轻蹙了下眉, “面圣之前?先受杖责,依照律法行事,把人带到武安殿前?行刑。”

但奏事官又带了击鼓人的陈情来, “乐府监有所求, 入殿之前?受刑, 唯恐破坏证据,待面圣之后?, 甘愿领罚。”

皇帝自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青崖的遭遇,他?早就从?苏月口中得知一二了, 因此便应了声准, 命奏事官把人带上大殿。

少年郎美貌耀眼?, 走到哪里都如一道?光。他?穿着乐府特有的锦绣公服,头上的幞头是墨青的绸缎做成,愈发衬出了雪白的面孔, 精致的眉眼?。

走上前?,他?拱手行礼, “卑下嬴青崖,叩谒皇帝陛下。”

朝堂上的官员们斜了斜眼?,眼?里带着不遮不掩的轻蔑。这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成见,讥嘲以色侍人的玩物,都长着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王侯将相们私下亵玩时,可以饶有兴致,但与他?一同站在大殿上,却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内寸草不生,仿佛和他?站得近一点,都会沾染上他?身上的低贱。

青崖呢,并不在意那些官员的反应,他?来自有他?的目的。他?知道?小吏击登闻鼓会是怎样悲惨的下场,反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别人的眼?光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皇帝也是第?一次留意这少年郎,很佩服他?的义气和胆量。但朝堂上晤对的时间有限,得抓住一切机会,用最简短的话,澄清最多的事实。便出言问他?:“你击鼓鸣冤所为何事,如实道?来。”

青崖说?:“卑下为梨园使辜大人鸣冤,辜大人夜查将军府,并非无的放矢,辜大人高义,为保全卑下隐瞒前?情,但卑下不能对辜大人所受冤屈视若无睹。左翊卫将军彭雍曾垂涎乐师朱娘子,要求朱娘子夜间独自赴宴。朱娘子年少,不敢前?往,卑下与朱娘子交好,便自作主张顶替了她。朝中的大人们以为朱娘子未曾赴约,彭将军轻轻揭过宽宏大量,其实都错了。彭将军没有追究,不过是因卑下舍身,与彭将军做了交易。”

朝堂上的官员们半是好奇,半是质疑,“信口雌黄诬陷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青崖凉笑了下,“可惜彭将军不在朝堂,否则卑下倒很愿意与将军核对一番,他?在我这残破身躯上留下的痕迹。”说?罢向上作揖,“请陛下恕卑下大不敬之罪。”一面解开鸾带,脱下了身上的衣裳。

那精美的华服一层层扔在脚下,像蛇蜕去了外皮。到最后?他?的身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才发现本该如他?的脸庞一样完美的躯体,竟是一副令人骇然的惨况。深深浅浅的瘢痕遍布每一处,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几块好皮肉。恐怖狰狞的新伤叠加着旧伤,再?看?他?完美无瑕的脸,忽然让人觉得恐惧,仿佛脑袋和身体属于不同的两个人,用了什么妖魔的手段,才强行拼凑在一起的。

“这处是用烛签、这处是用钩刀……”他?低着头,像局外人一样,向朝堂上的君臣介绍自己身上的伤,“卑下的大腿内侧,还有铁浮屠烙下的印记,若有人不信,取彭将军的兵器来比对,一比便知。”

上首的皇帝看?出了恻隐之心,摆手道?:“穿上吧,朕和诸位大人都看?见了。”

青崖俯俯身,从?容不迫地?重新把衣裳都穿了回去。

这些原本不为人知的秘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来说?诚如死过一回般。但他?已然不在乎了,耻辱和痛苦这些年如影随形,他?早就学会了咬牙消化。反正已经是烂命一条,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不知如此自证,够不够?”他?双眼?灼灼扫视朝堂上的众人,“辜大人是否有充足的证据,怀疑彭将军会对朱娘子不利?”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皇帝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咬牙道?:“朕的朝堂上,竟窝藏着此等禽兽不如的畜生,可见朕这皇帝当得不称职。着令,罢免彭雍左翊卫将军之职,交大理寺彻查,与他?有同等恶行的人,一个不许放过。我大梁立国不单注重官员办事的能力,更?注重操守品行,容这等丧心病狂之徒继续立足庙堂,是朕与诸位臣工之耻,是大梁王朝之耻!”

青崖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心有凉风吹过,高悬的心徐徐落了下来。

终于,一步一步,计划好的一切,都按照他的愿望实现了。他心里很明白,若是事先没有惊动皇帝,就算击了登闻鼓,也没有机会走上乾阳殿。颜在也好,苏月也罢,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做出那样的事,为什么……因为他爱慕颜在是真的,担心她被人抢走是真的,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也是真的,但除此之外,他?还有更?深层的,不为人知的私心。

改朝换代,国仇与他?无关,但他有家恨。当年彭雍及他的党羽曾对嬴家诸多迫害,本以为前?朝覆灭,他?们会跟着尸骨无存,却没想到这帮人见风使舵,到了新朝照旧风生水起。

他?不甘心,恨恶人没有报应,这些年如同困兽般技穷,始终无法报仇。到最后?认清了,以自己的能力撼动不了降将集团,所以他?谋划藏匿颜在,利用苏月牵扯上彭雍,进而促使皇帝痛下决心……固然处心积虑,愧对那些关心他?的人,但要问是否后?悔,并不后?悔。他?尽力了,下了阴曹地?府,可以笑着去见爹娘和阿姐了。

一切因他?而起,现在一切也该由他?来平息。轻舒一口气,他?复又向上拱手,“敢问陛下,梨园使是否能得赦免?”

皇帝调转目光,望向了左侧的宰辅与尚书省官员,“朕亦不知该不该赦免梨园使,还请诸位大人赐教?。”

宰相俞庭昭与众人交换了眼?色,举着笏板恭顺地?回禀,“梨园使此举虽冒进,但确实事出有因。既然如此,请陛下赦免其罪,为梨园使正名。”

青崖听?完这番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卑下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越诉叩阍,甘愿自领杖责。愿陛下千秋万代,金瓯永固,卑下纵然身死,亦感激陛下成全之恩。”

他?行过礼,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殿外去了。国法严明,皇帝也不能破例,只好暗中示意万里,知会行刑的缇骑手下留情。

朝堂上作下的决定,很快就传到了梨园,国用专门跑了一趟,解除苏月的禁令,另把重新过礼的时间告知她,笑道?:“这下总算平安无事了,奴婢已命人去府上报信了,让辜翁及夫人尽早放心。”

苏月不知道?外面发生的种种,自己被关在官舍里好几天,除了改曲就是睡觉,忽然听?说?解了禁,还有些不明所以。

“陛下又明目张胆徇私了吗?话到了御史台的嘴里,恐怕不太好听?。”

国用说?不是,“这是朝堂上议准的事,是宰相亲口上奏陛下的。”但要说?原因,着实不忍说?出口,因此含含糊糊,试图搪塞。

苏月还是听?出端倪来了,不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上次朝会,那些文?臣武将恨不能把我踩进泥里,这回忽然转变,定是有内情。究竟是什么原因,请班领告诉我,你若不说?,我只有去问陛下了。”

国用没办法,只得据实告知她,“就是那位青崖小郎君……他?击登闻鼓告御状,当着满朝文?武把衣裳脱了,浑身伤痕累累,这才让那些官员们改了口。陛下已经下令严惩彭雍了,但吏民?越诉击登闻鼓触犯律法,不免要受杖责。缇骑在武安殿前?行刑,下手尽量轻了,监刑官打一下数三下,至多挨了二十板子吧。不过到底还是伤了身,最后?走不得路,让人抬回乐府了。”

恰好这时颜在进门,前?因后?果?都听?在耳里。苏月抬眼?望过去,见她白着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心里的震动自然也大,有时觉得青崖这人充满了悲剧色彩,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极致的,如飞蛾扑火,刹那绽放逼人的华彩。

“这孩子……”苏月深深叹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国用道?:“娘子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命太医过去诊治了,若身底子好,将养几日就会痊愈的。”

但他?的身底子并不好,病态病容是骗不了人的,苏月看?在眼?里,不知怎么总有隐约的忧心,怕他?活不长,怕他?哪天忽然就死了。

只是这话不能说?,太不吉利。国用走后?,她无言地?望望颜在,颜在一直怔忡着,回不过神来。

隔了良久才听?她喃喃:“ 果?真出了事,到底不能坐视不理。我还得去瞧瞧他?,现在就去。”

苏月抓过斗篷披上,一面道?:“我同你一起去。他?击登闻鼓鸣冤是为了替我脱罪,无论如何我也得去看?看?他? 。”

事到如今,谁是谁非不用再?说?了,就算一切因他?而起,他?以这种悲壮的方式自证,也让人彻根彻底地?心疼。

命人预备马车,两个人急急赶往协律坊,到了官舍前?,正好遇见几位乐府官员,正陪同太医迈出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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