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头一天的晚饭太好吃了,关月旖摄入太多的碳水和肉,
也有可能是头一天在医院里经历了太多,
或者是连接坐了两夜一天的火车,实在没能休息好……
所以,虽然张建新的床很硬,环境也很陌生,关月旖倒是睡得很好。
她也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张建康的哀嚎、怒骂、求饶,
但张建新交代过她,好好睡觉就是,不要管其他的。
关月旖睡得很香。
直到天放大光——
张建新敲门叫她起床。
关月旖这才揉着眼睛起来,换好衣裳梳好头,开了门。
张建新看着面色红润、但明显眼神还有些迷离的月月,笑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睡得很好。”关月旖答道。
张建新道:“走,我带你去洗漱。”
关月旖有些不好意思,“你让大嫂来陪我吧!”她要上厕所呢!
张建新道:“她没空。”
好吧。
关月旖在张建新的陪伴下,去上了厕所、又洗漱过,她注意到,整个张家安安静静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张建新,他们人呢?”关月旖问道。
张建新耐心地说答道:“他们没空。”
然后又笑问,“是不是没见过条件这么差的家庭?”
关月旖也笑着回答,“我很小就跟着妈妈离开了我爸家,后来偶尔回去,都只当自己是去做客的。”
“后来我一直跟着和妈妈在镇上租房子住,条件不算太好,但确实比在农村强点。起码有自来水、有电。”
“但是呢,可能住的是租来的房子吧,我特别没有归属感。”
“就是很希望能有一套属于我和妈妈自己的房子!”
“上下九那个不算,那个……不是家。”
张建新点头,“会有的。”
他让她回到他的房间,然后去端了两大碗拌粉进来,还锁上了门,“月月,我可能需要在屋里陪你一会儿。”
“什么?”
“没什么,我们一起吃粉……然后,可能会放鞭炮,会有人哭,月月你别害怕啊!”
“啊?”关月旖十分惊讶。
“噼里啪啦——砰!!!”震天响的鞭炮声音很突兀地响了起来。
关月旖被吓得一蹦三尺高!
张建新握住她的手,“别怕。”
关月旖才又惊又疑地重新坐下来……
片刻,她突然明白过来,问道:“是不是……张建康死了?”
张建新点头。
关月旖目瞪口呆,心想原来是真的啊——失去家人的照顾,他真的活不过一天!
也不知道这人在临死前有没有后悔。
“所以,大嫂和文文武武他们就是在忙这个?”
“嗯。”
“都要忙些什么?”
张建新解释道:“他们会先在山坡上立白幡,再去山脚下放鞭炮。”
“乡亲们听到鞭炮响,就会出来张望。”
“看到我家山坡上的白幡,乡亲们就知道我们家有人去了……”
“我家的情况,他们是知道的,能猜出是谁去了。”
“这时候就要看张建康的人缘了,他要是人缘好呢,来送他的人就多。”
“不过,据我和大嫂、文文武武的估计,可能没人来送他。”
“他们已经做好了自己送他上山的打算。”
关月旖点头。
张建新又道:“我和他们商量好了,他们上午抬了张建康上山去,下午我们就走。”
“月月,大嫂和文文武武会和我们一起去广州。”
“正好距离我们开学还有几天时间,我想领着他们去上下九,在那附近租个房子,方便他们在那附近找事做。”
关月旖想了想,“不如先去下周村落脚吧,在我妈的铺子里将就几天。距离我们学校也近,你想照顾他们的话,也方便。”
张建新点点头,半天没说话。
只是,关月旖看到他攥着筷子的手背上,青筋贲张。
关月旖转移了话题,“张建新,那罗梅去不去?”
张建新默了一默,控制住情绪以后,才说道:“她不肯去。”
“我教大嫂说的,跟着我们去了广州,是要进厂做工的。就算她五十多了,做不了流水线工人,也可以去厂子里当清洁工。工资待遇跟她说了,工作时间也跟她说了……她不肯去。”
说着,张建新揶揄道:“她应该知道我们几个是一伙的,她跟了我们去,不会有人迁就她。所以她跟我嫂子谈条件,要我嫂子每个月给她寄三十块钱回来。”
“我嫂子同意了。”
关月旖笑道:“那岂不是更好?”
“都是喜欢的人聚在一起,讨厌的人都不来沾边……这可太好啦!”
“张建新,你嫂子和文文武武都是很勤快的人,也都是脚踏实地的人,以后你们会越来越好的。”
张建新笑道:“那是因为我们遇上了你。”
然后他哽咽了起来。
他心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儿,幸亏有了月月的陪伴,也幸亏有了月月,关妈妈才会认真地待;关妈妈一认真,阿大也出力……
现在月月还要接纳他的大嫂和文文武武,帮助他们在外安身立命……
试问,如果没有月月,剩他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他或许也能扛过去,
但绝不会有现在这样快刀斩乱麻的果断与决心!
关月旖也低下了头。
她心想:前世我能鼓起勇气站起来,也是因为遇上了你呀!
“张建新,我们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
后来,还就真像张建新和宋小红猜测的那样,
虽然张家人挂了白幡,放了鞭炮,
可张建康的人缘太差,一早上过去,竟然无人来家探望。
最后,宋小红带着两个儿子披了孝衣,将张建康放在他最喜欢的那张竹椅上,张文张武抬着他上了山;
宋小红挎着两个大包袱,全是平时张建康的衣裤鞋袜;
罗梅则哭哭啼啼地在一旁洒纸钱……
当然了,整个过程,关月旖是一点儿也没见到。
她只知道,大约中午时分,张建新拉着她去了厨房,做了一大锅的拌粉。
午后,宋小红、张文张武和罗梅从山上回来了。
他们应该是在半路上就已经脱掉了孝服,并且神色如常,完全没有一丁点的悲伤。
罗梅也一样。
甚至当大家在吃拌粉的时候,罗梅还觉得她那一碗比宋小红的少,和宋小红吵了起来。
宋小红懒得和她争。
直接扒了一筷子给罗梅、罗梅这才消停了。
吃完拌粉,张建新张罗着要走。
宋小红和张文张武的行李是昨儿夜里就收拾好了,
张建新一说走,
他们立刻就拿出了小包袱,
罗梅有些接受不了,“你们说要走,也没说今天就走啊!”一张脸拉得老长。
张建新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她,“这是九月十月十一月三个月的钱,你收着。下一次给你汇钱的时间是十二月初。”
罗梅两眼放光,一把夺过张建新手里的大团结,反反复复地数着,又问,“你们过年回来吗?”
张建新道:“你想我们回来吗?想我们回,我们就回。不想我们回,我们把路费钱寄给你。”
罗梅又问,“路费钱多少?”
张建新道:“一个人单程车费二十二块七,四个人来回就是一百八……”
“哎呀,路费钱那么贵的啊,”罗梅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假模假样地说道,“你们打工也辛苦,还是莫要回来了。”
张建新点头,“那过年的时候我们多寄一个月的生活费给你,连着我们的路费钱一起。”
罗梅心想:过年给两个月,那就是六十,再加上一百八,那就是二百四!
她喜笑颜开。
这下子,她再也没有任何意见了,还朝他们挥挥手,开开心心地说道:“那你们快去呀!”
张家众人:……
就这样——
关月旖和张建新一家人步行下了山,去镇上等车。
关月旖忍不住问张建新,“罗梅一点儿也不关心你和汪见雪的事吗?”
张建新嗤笑,“昨晚害死张建康的那碗饭还是她亲手给的呢!你看她有过任何一丁点的伤心难过和后悔吗?她这人就是这样,只能看到眼下的利益。她要求也不高,只要她还能有一口饭吃,她就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镇上有不少人过来问他们:
“文文,清早听到你家放炮了,你爸爸没了啊?哎呀也算可以了,他发病也一年多了吧?”
“小五你回来了?是回来送你大哥的?不要紧哟,人活一辈子嘛总是要去的!”
“小红,你为什么拿着包包?你要去哪……哦,出去打工,挣钱还债啊?好!但是你还债归还债,不要太累了嘞,好生照顾两个娃娃……”
“武武,你也去打工啊?那你要听你妈和你哥的话哟,你妈妈太可怜了,你要对她好一点。”
大家一块儿去了市里。
张建新领着家里人直接去了火车站,
关月旖去医院找许培桢。
正好杜大姐拉着许培桢在外头的走廊上谈续约的事儿,
许培桢得了关月旖的暗示,摇头拒绝了杜大姐,直说时间来不及了,他得要走。
杜大姐有些惋惜,但还是依约付了工钱,又递给他一袋蜜桔,“这是我们赣省特产,拿着车上吃吧!小关啊谢谢你!”
关月旖和许培桢也赶到了火车站,
结果在买车票的时候,大家没办法达成统一意见:
许培桢说给大家买卧铺,
宋小红已经打听过价格了,死活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