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许培桢带着妻女去了堂伯家。
当然了,去之前许培桢在堂伯家胡同口的小卖部称了二斤苹果又买了奶糖麦乳精什么的,一家子拎得满满当当的,上了门。
许培桢这一支除了他和小月月之外,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
但许氏家族还是枝繁叶茂的。
许老爷子在现在许家最年长的人,
夏天的时候,许培桢带着关月旖回京领证时,也来见了许老爷子。
许老爷子竭力要求许培桢于春节期间,带着妻子回来办喜事儿,还拍胸脯保证,喜事儿由他一手操办。
这会儿关月旖见到了许老爷子住的四合院,顿时惊为天人!
——许家四合院的面积大多了,房子也更高,而且干净宽敞整洁,
青砖红瓦的房子,屋檐下的横梁上用鲜艳的油漆画着四时花卉,窗棂子门框子都漆着水灵灵的青绿色,窗上镶着彩色的满洲窗;
屋前半人高的木栅栏漆着大红色的油漆;
院子中间种了棵柿子树,如今叶已落尽但还吊着硕果累累的干柿子。
和许培桢去年买的那两个四合院相比,
许老爷子的家,像富贵人家住的豪宅,
许培桢买的那两个四合院像乞丐窝。
关月旖见到了许老爷子。
怎么说呢,人微胖,挺有派头的,大约六十多岁,满面红光声若洪钟。
见到了关春玲和关月旖,很和气、但也有些疏离。
但一看到小月月,许老爷子的表情就不一样了。
“小月儿来了?哟,来来来快过来让伯爷爷好好看看!哎哟可以啊,好像长高了一点儿不是?庆芳?庆芳,快过来看看你的侄孙女儿!”说着,许老爷子还喜气洋洋地朝着屋里大喊了一声。
很快,许老太太掀着帘子出来了,她惊喜地和许培桢、关春玲打招呼,然后逗弄了一下小月月,这才看向了关月旖。
“这就是大月月吧?”许老太太眼里盛满了惊艳,“这闺女儿长得真好看!多大了?”
“许奶奶好,”关月旖向许老太太问了好,然后报上自己的官方年龄,“过完年我就二十一了。”
许老太太眼光很毒辣,“看着像是十六七的小姑娘。”
关月旖笑笑,并不争论。
许老太太又问,“听说你大学快毕业了?”
关月旖颔首,“今年上大三了。”
“我听说,你也是学药科的,而且也是本科生?如今本科大学生还包分配吧?单位看好了?”许老太太问道。
关月旖说道:“我打算考研究生。”其实已经直博了。
许老太太叹气,“快别了吧……这书读得太多也不是个事儿!你看看培桢,就是书读太多了,反而找不着对象了!一直耽误到现在。”
听到这儿,关月旖大致明白了许氏家族的人对她继父的婚姻是个什么样的看法了。
恐怕含酸带讥的人多,真心祝福的人少。
“谁说不是呢?”关月旖非常赞同许老太太的话,“我继父刚参加工作就遭家变,大伯大伯母不幸去世,留下小月月无人照看……”
“倘若当时有人帮衬,我继父何至于三番四次为了照顾小月月而调动工作呢?”
“倘若当时有人帮衬,小月月也不至于走丢,我继父更加不会为了找回她连工作也没了……”
“幸好我妈和小月月有缘,这是小月月的福气,也是我继父的福气。”
“许大奶奶,”关月旖笑盈盈地问道,“您说呢?”
许老太太面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坐在一旁的关春玲抿嘴一笑;
许培桢早在关月旖开口回怼的时候,就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月月连连点头,“对对对!能遇上妈妈和大月月,可真是小月月的福气!”
然后小姑娘挣脱了许老太太的怀抱,跑到关春玲身边,爬上了关春玲的椅子,还抱住她、亲了她一下,“妈妈!小月月最喜欢妈妈了!”
这下子,连许老爷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培桢啊,可不是我说你,哪家的晚辈敢这么和长辈说话的?”许老爷子不悦地说道,“就算你和小关是半路夫妻,家里儿女的教养你也该好好过问一下!要不然啊,倒教人笑话我们许家贻笑大方……”
许培桢笑眯眯地说道:“伯父,我认为春玲已经把大月月教养得很好了。你看,春玲都能培养出一个本科生。咱们许氏家族……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是本科生?”
关月旖更正道:“继父,你可不是本科生,你是博士。”
她平时都叫他阿大,
叫他爸爸……
是真的有点困难。
但在许家人面前,她又不想暴露“阿大”这个更加亲昵的称呼,只好别别扭扭地喊许培桢继父。
许培桢倒是很高兴。
他对关月旖说道:“你也是未来的博士。”
顿了顿,他笑吟吟地看着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小女儿,说道:“我希望小月月也能跟着大月月多学学,不是说非要考上本科才能体现人生价值,但做人做事的豁达和通透还是要有的。”
小月月点头,“将来我也要当博士!”
许老爷子的脸色铁青铁青的。
他正要开口说话,
突然——
有人在屋门喊道:“大哥大嫂,培桢回来了吗?”
许老爷子与许老太太对视了一眼,脸色齐齐一变。
许培桢一愣,面露喜色。
许老爷子朝着老妻使了个眼色,
许老太太立刻掀了帘子走出去,隐约听到她说:“允珍,你怎么来了?哎,你来得不巧,这会儿我们家正有事儿呢!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再来……”
许培桢已经大声应答,“六婶儿?是你吗?我是培桢啊我回来了!带着媳妇儿和孩子们一块儿回来的!六婶您快进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许老爷子发出了烦闷的叹气声,翘起了二郎腿,整个人向后仰去。
片刻,许老太太掀了帘子又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个身体瘦弱矮小的白发老妇。
白发老妇一见许培桢,愣了好一会儿。
她激动地说道:“培桢呐,夏天的时候听说你带着媳妇儿回来领证,可惜那会儿我病着,没能来得及见你一面。听说小月儿找回来了,我也没见着……”
“又听说你过年要回来摆酒,我是天天盼着啊……”
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许培桢,笑了,“好!好啊!娶了媳妇儿以后,有人管着你的衣食住行了吧?看着就精神多了!”
说话之间,六婶又看向了关春玲,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道:“培桢啊她就是你媳妇儿?呀,长得真俊,一看就和我们培桢是天生的一对儿!”
许培桢含笑说了一声是,对关春玲说道:“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六婶。”
关春玲立刻站起身,握住六婶的手,“婶子好!培桢跟我说过您,他上学那会儿多亏了您的照看……夏天的时候我们来了北京,去找了您好几回,可一直打听不到您的下落……幸好今天见着了您了!”
六婶一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去找过我?”她转过头,看着许老爷子和许老太太,一脸的震惊,大有“你们怎么没告诉我”或“你们怎么没告诉培桢我住的地儿”的意思……
但,
许老爷子看天,
许老太太看地,
就是不愿意与六婶对视。
六婶没吭声了。
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依偎在关春玲身边的小月月给吸引住了。
六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月月,眼泪含在眼眶里不停地滚,“这、这就是小月儿吧?”
许培桢对小月月说道:“小月月,还记得芸豆奶奶吗?”
小月月已经不认得六婶了。
但,一说起芸豆奶奶,小月月又有了模模糊糊的记忆,“芸、芸豆蹄花汤!”
在小月月的记忆深处,
爸爸常带她吃食堂,可食堂里的饭菜特别不好吃,她就总问芸豆奶奶什么时候来……
因为只有芸豆奶奶来的时候,她才能吃上美味的芸豆蹄花汤。
那个干瘦矮小的妇人煲煮的汤水总是很浓很浓,是快要流不动的乳白色,面上洒着翠绿的葱花!
汤里还有很大一粒的白色芸豆,一口吃下去,粉粉糯糯入口无渣。
每次她吃完后,都会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六婶一听到“芸豆奶奶”这四个字,就忍不住哭了,“好孩子!难为你还记得我。”
小月月却有些躲闪。
她虽记得这事儿,可眼前苍老的妇人,与她记忆深处的那人……好像不是同一个。
眼前人明显苍老憔悴许得多。
听到小女儿已经想起了以往的事,许培桢的眼眶也红了,“对,以前你六奶奶三不五时就给你送碗芸豆蹄花汤来。”
说着,许培桢又让孩子们向六婶问好。
关月旖,“六奶奶好!”
小月月,“芸豆奶奶好!”
因小月月对以前的事也记不太清了,许培桢又说了一遍:
六奶奶也是许培桢的堂婶。
但六奶奶是填房,她嫁过来没几年丈夫就死了,她无儿无女也没再嫁,就住在丈夫留下的房子里,干些替人浆洗缝补的活计过日子。
她心地善良,很愿意帮扶家族里的可怜人。
而帮扶许培桢最多的,就是六奶奶。
以前他和他哥读书的时候,六奶奶就三不五时地带着自己做的腌菜、馒头什么的去学校看他们兄弟;
后来小月月出生了,许培桢一个大男人根本不会照顾孩子,也是六奶奶劳心劳力地教着许培桢怎么带孩子;小月月快一岁时,六奶奶累出病来了,才回去休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