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远在上班时间段时，接到了儿子打过来的电话。

他又惊又喜。

喜的是，这还是儿子头一回打电话给他；

惊的是，儿子又在电话里再次提醒他，关于匿名举报、实名举报的问题。

放下电话，姜书远坐不住了。

他思前想后，先是打了几个电话出去，然后抓紧时间将手里的活计干完，又打了个电话去办了请假。

午休时分，他骑着自行车去了纪委的信访办。

姜书远调来广州三年，一心扑在工作上，并没有积极经营人脉。

但这不代表他没有人脉。

毕竟老头儿还活着，而且身体倍儿棒、精神十足。

刚才姜书远就打电话给老头儿当年的下属，人如今是郑科长。

郑科长邀约姜书远过去吃午饭。

当然了，二人在单位食堂，吃的是五角钱一份的一荤一素一饭一汤。

“书远！好久不见……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我挺好的，郑哥你呢？”

“我也挺好的！对了，姜首长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他有点儿牙口上的毛病，但问题不大。”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首长会来广州转一转吗？”

“会，预计七月会来一趟。”

“是为了庆祝小新的本科毕业吗？”

“对。”

双方寒暄片刻，姜书远主动提起了之前的那份匿名举报信。

郑科长笑道：“你这也太小心了……”

“没事儿！你自己干的工作，你心里没个数吗？”

“我上回告诉你那样儿，也只是给你提个醒儿，让你知道，有人盯着你……”

“你不用这么紧张。”郑科长安抚姜书远。

姜书远一五一十地把儿子的担忧说了，又道：“我自己有做没做亏心事儿我当然心里门儿清！主要是孩子担心这个，我才过来再跟你唠唠。”

郑科长一听，笑了，“哟，孩子这是想通了啊？”

——农历新年的时候，姜宽拘着张建新在北京多呆了一星期，天天带着他出门走动，认亲识友。但那会儿张建新带着情绪，像个小炮仗似的！

郑科长比姜书远还大两岁。他是北京人，一毕业就当上了姜宽的秘书，为结婚不得不办了调动，可工作干得不顺心，又给姜宽写信想调回来。

于是姜宽又把他弄回来了。

一直到姜宽退休，郑科长才来了广州的。

满打满算，郑科长陪伴姜宽的时间差不多也快二十年了。

所以他对姜宽感情极深，可能还超过了姜书远对姜宽的那点儿淡薄的父子情，当然很清楚姜家的事儿。

姜书远笑道：“孩子主要是面冷心热……”

郑科长也笑，“理解！”

“孩子吃了十来年的苦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搁谁身上不生气啊。”

“闹闹小矛盾没问题……能想通就好！”

“要我说啊，小新那孩子是真的争气啊，从小在那样儿的环境长大，学习成绩还能那么好。”

“依我看，还是姜首长的血脉遗传到位！”

二人都笑了。

主要是郑科长在忆往昔，说起当年他在姜宽手下干活时遇到的各种困难、各种解决办法和各种小笑话……

一直聊到下午上班，姜书远才说要回去。

郑科长拉着他去单位，“说了一中午口都干了，走，上我那儿喝杯茶水润润嗓子去。”

就这样，二人又去了郑科长的办公室。

郑科长动手沏好了两杯茶水，

姜书远刚啜了一口热茶，

就有人过来敲门，“郑科，有人……”

来人猛然看到了姜书远，愣住。

姜书远也认得这人——是郑科长的下属小邓。

郑科长看看小邓，又看看姜书远，然后问小邓，“咋了？啥事啊？”

小邓用眼神示意郑科长过来一下。

郑科长有些尴尬，但还是安抚姜书远，“你喝茶，喝茶……”

然后郑科长走到门边，

小邓压低了声音在郑科长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又看向了姜书远。

郑科长笑了。

他对小邓说道：“十分钟以后你把人带到四号房去。”

然后郑科长又转头对姜书远说道：“还真被小新给猜对了……这人啊就是冲着你来的！已经到了！”

小邓鬼精鬼精的，一下子就明白了郑科长的立场，当下再不藏着掖着的，而是大大方方的说道：“郑科，那我这就领着那俩大学生上四号房去啊！一会儿我是领着他们往前门走哈！”

郑科长答道：“对。”

小邓应了一声，又跟姜书远打了声招呼，急急忙忙走了。

郑科长对姜书远说道：“走！咱们看看去。”

到了这地步，姜书远当然也已经猜出来了——还真有人来这儿举报他！而且小邓还说来人是“俩大学生”，应该就是刘蔚伟和王静了。

但，面对郑科长的邀约，姜书远连连摆手，“我还是告辞了，就不耽误你工作了！”

郑科长拦住了他，“你一块儿听听呗，回头也好解释……这就减轻了我们的工作量啊！”

姜书远想了想，没拒绝。

于是郑科长拎了个灌满开水的暖水壶，又让姜书远端着茶杯，领着他去了一间办公室。

这办公室的一面墙，是一大块很厚实的透明玻璃。

透过玻璃能看到隔壁屋子里就摆着一张椭圆桌子，靠桌摆放着八张椅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郑科长让姜书远坐在这儿，暖水壶也留下了，然后又走到玻璃墙那儿东摸摸、西摸摸的……

很快，玻璃墙的那一边，小邓领着两个青年进来了。

一男一女。

男的，姜书远一眼认出来，就是刘蔚伟！

女的，姜书远不认识，但猜想她就是王静。

小邓在隔壁说道：“你俩先坐一坐，我给你俩倒杯茶水来啊！”

说完，小邓就走了。

王静不安地看了看屋子周围，眼神并没有在玻璃墙上停留太久，

她小小声问刘蔚伟，“蔚哥，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刘蔚伟阴沉着脸说道：“我只是提出合理怀疑。”

王静忐忑不安地说道：“可我们没有证据。”

刘蔚伟冷笑，“证据，当然要他们去查！”

这时，姜书远听到郑科长也冷笑了一声。

姜书远也觉得挺无语的。

一般说来，实名举报是需要带证据的。

真金白银的证据拿来了，郑科长他们才会去查验这份证据的真伪，从而摸出贪腐的线索。

这刘蔚伟倒是可笑，自己没证据还要实名举报……

不过，姜书远大约能肯定，刘蔚伟和王静应该完全不知道这堵墙的秘密，甚至不知道隔壁房间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就是不知道这边房里说话的动静，隔壁屋能不能听到了。

郑科长用正常说话的声音，对姜书远说道：“你在这儿玩会儿，我一会儿就来。”

姜书远立时明白，这边儿说话、或者弄点儿动静出来，隔壁屋是听不到的。

他朝着郑科长点点头。

郑科长端着他自己的茶杯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大约过了几分钟，小邓端了两杯茶水去了隔壁屋；

又过了一会儿，披着件制服、手里端着茶缸子的郑科长，带着个捧着记录簿的女书记员进来了。

郑科长气势很足。

刘蔚伟和王静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小邓为双方介绍道：“郑科，这两位，是逸仙大学药科学院的大学生，他叫刘蔚伟，姑娘叫王静。”

“小刘，小王，他是我们的领导郑科长。”

双方相互点头，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郑科长说道：“小刘、小王是吧？今天来我们这儿，是想跟我们说点儿啥？”

他一开口，书记员姑娘就坐在一旁开始唰唰唰记录了。

刘蔚伟心里也犯怵，便拿眼瞪着王静，希望王静能上前冲锋献阵；

可王静已经被吓得说不出来话，像只小鹌鹑一下垂着头，一动不敢动。她甚至连头都不敢抬，根本收不到刘蔚伟的暗示。

刘蔚伟只好说道：“郑……科长，我、我们今天来，是想向你反应一个情况。”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吞了一口口水以后，刘蔚伟继续说道：“我、我怀疑列德村拆迁办办公室主任姜、姜书远涉嫌贪、贪污腐败……”

郑科长和气地说道：“小刘啊，你有证据吗？”

刘蔚伟说道：“你们可以去调查……”

“小刘，”郑科长打了刘蔚伟的话，“我是说，你有证据吗？”

刘蔚伟愣住。

他看着郑科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有。”

然后他急急地说道：“你们手里才有权力啊！你们去调查，才是易如反掌的事！”

郑科长看了小邓一眼。

小邓立刻对刘蔚伟说道：“小刘同学，谁举报、当由谁列证……这个道理和规矩你应该懂，我们楼下大堂的墙壁上就贴着在。”

“要不然啊，你现也可以说我小邓贪污受贿了。”

“难道你毫无根据、不负责任的嘴巴皮子上下一碰，我就要自证给你看，我没有贪污受贿的证据吗？”小邓问道。

刘蔚伟急忙说道：“不！当然不是。”

小邓又问，“那你为什么要举报姜书远？是因为姜书远的所作所为，让你的切身利益受到了损坏，对吗？”

刘蔚伟小小声说道：“我、我和他素不相识，姜书远……也没有损坏的我切身利益。”

小邓露出赞赏的表情，“也就是说，小刘同学这是打算为民除害、为民伸冤？不错不错，小刘同学高风亮节啊！”